正想着，门外传来宫侍压低声音的禀报声，“陛下，宸君求见。”
冷月翎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温君然这几日一直缠着她，让她去给刚建成的男子学院亲自提名。
着实被他缠得烦了。
“让他回自己宫里等着，朕一会再去。”
冷月翎换了身便装，月白色的锦衣被月亮洒满光辉，银线织成的暗纹在月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脚步声回荡在宫道上，“陛下，夜黑了，路不好走，奴还是给您传御辇吧？”
“不必。”冷月翎看着跟前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宫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灯笼，“朕自己去即可，你回去吧。”
怎知，小宫侍闻言，一下子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是奴僭越了！”
……冷月翎不理解，她很吓人吗？
垂眸看着他，“新来的？你明日找枫杨学学规矩。”
说完，也不管这小宫侍是什么反应，自己提着灯笼离开了。
月白的衣袂掠过朱红宫墙，灯笼在她的手中晃出一圈昏黄光晕。
青石砖缝里钻出的野草蹭过锦靴，发出细碎声响，反倒衬得这深宫愈发死寂。
温君然的宫苑近在眼前，灯火通明，却透着一丝刻意的寂静，像是在屏息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挥退了门口欲要通传的宫侍，径自踏入。
殿内燃着清雅的龙脑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药味。
温君然并未像往常一样在正厅相迎，琴声从内室悠悠传来，是支缠绵悱恻的《凤求凰》。
冷月翎脚步顿了顿，还是循声走了进去。
温君然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常服——与她身上这件竟是同色同料——背对着门口，坐在琴案前。
烛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长发未束，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几缕滑落胸前，更添几分易碎的美感。
听到脚步声，琴音戛然而止。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一丝倦怠的柔弱：“陛下？您来了……”
声音温润，带着一点刚抚完琴的沙哑。
他起身欲行礼，身形却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冷月翎下意识上前一步，虚扶了他一下：“免了。”
她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和过分苍白的脸色，心头那点被他连日纠缠引出的烦躁，瞬间被一种熟悉的、沉甸甸的滞涩感压了下去。
温君然顺势握住她虚扶的手腕，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抬起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专注地、带着无限依恋地望向她：“陛下政务繁忙，臣侍还总去叨扰，是臣侍不懂事了。只是……那学院之事，关乎天下男子的进身之阶，关乎陛下开万世之太平的圣德。若能得陛下御笔亲题，便是定海神针，再无宵小敢置喙……”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恳求，身体也微微向她倾靠过来，清淡的药香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萦绕在冷月翎鼻端。
冷月翎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他指尖的冰凉仿佛能透过皮肤，刺进她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那刻意示弱的姿态，以及眼底深处隐藏的、近乎执拗的期盼，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出口。
“君然，”她声音有些干涩，“此事……”
“陛下！”温君然突然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臣侍知道，臣侍不该恃宠生骄，更不该用这些琐事烦扰陛下！只是……只是每每想到陛下宏愿，想到那些翘首以盼的学子，臣侍便夜不能寐。陛下若觉为难，只当臣侍今日从未提过！”
他伏地的姿态卑微至极，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落叶。
冷月翎的心猛地一揪。
这副模样，让她无法控制地想起当年那个同样惨白、同样绝望的夜晚。
冰冷的宫殿，以及他死死攥着她衣袍一角、痛到失声时那双空洞的眼睛。
他曾为她孕育过一个孩子，一个未及成型便已夭折的希望。
因为她的夜郎自大，在不夜城一战中身负重伤，被迫回到了现代世界，又因为她流连现代生活，未能及时归来，才导致他在寒邺流产，以至于他伤了身体，这么多年仍然未曾有孕。
若她早回来些，或许能保下那孩子一命。
那份沉重的亏欠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在此刻骤然收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起来。”冷月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透着一丝疲惫的妥协。
她俯身去扶他。
温君然顺势被她拉起，身体却软软地靠进她怀里，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他紧紧攥着她腰侧的衣料，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妻主，是臣侍福薄，留不住我们的孩儿，但臣侍想，能为陛下分忧，做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也算…也算赎了臣侍几分罪孽，不枉陛下待臣侍的恩典……”
“孩儿”二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冷月翎最后的防线。
她身体一僵，环在他肩背上的手臂瞬间变得沉重。
他是在提醒她，用她们之间最深的伤疤，最无法弥补的亏欠。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温君然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和她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
许久，冷月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她轻轻拍了拍温君然的背，动作带着几分生疏的安抚：“好了，莫哭了。”
她将他微微推离怀抱，看着他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脸，终是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也带着尘埃落定的妥协：“明日巳时，朕亲临男子学院，亲自题匾。”
温君然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的光芒，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已控制不住地上扬：“陛下！陛下所言当真？”
冷月翎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此刻的欣喜，看到更深的地方。
她抬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擦去他脸颊上的一滴泪珠。
指尖触到的皮肤细腻却冰凉。
“君然，”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意味，“你想要的，朕允了。只是，下不为例。”
温君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绽放得更加灿烂，带着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他再次依偎过来，像藤蔓缠绕乔木：“臣侍谢陛下隆恩！陛下待臣侍之心，臣侍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冷月翎没有再推开他，只是任由他靠着，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手中的灯笼不知何时已搁在了一旁的矮几上，昏黄的光晕在温君然素净的衣袍上跳跃，却暖不透她指尖残留的那抹冰凉。
那凉意，仿佛比这深秋的月色，更沁入骨髓。
她知道，今夜允诺的，不仅仅是一块匾额，更是又一次在他精心编织的、以愧疚为丝线的网中，陷得更深了些。
而明日，那所承载着希望与算计的男子学院，将因女帝的御笔而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