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瞪了夙柔一眼，目光扫过她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别开脸，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哼！谁管你死不死！最好安分点！别给阿烈惹麻烦！”
夙柔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
应付这位公主，比对付沙匪还耗神。
但她从十九公主的反应里，再次确认了一些信息。
安德烈以为她失忆了，却也并未对外透露她失忆和失声的原因，甚至可能连十九公主都瞒着。
队伍经过短暂的休整和包扎后，再次启程。
经历了沙匪袭击，护卫们更加警惕，气氛也愈发凝重。
十九公主果然安分了不少，虽然依旧时不时投来探究和不善的目光，但不再试图靠近挑衅。
夙柔得到了难得的清净。
她靠在车壁上，忍着伤痛，开始冷静地梳理现状和规划下一步。
东部叛军首领乌木罕，势力比想象中更大，甚至能威胁到王庭周边。
安德烈的主力正在南国与三哥联手清剿？
苏柔觉得安德烈或许根本不会尽全力，他可能乐见乌木罕消耗夙迟的力量。
甚至…两者之间是否有某种默契？
毕竟，一个混乱的东部，有时比一个统一的东部更能让居中掌控的王者受益。
安德烈把她撸到大漠来，莫不是也想拿她去跟三哥做什么交换……
可能性太多。
信息太少。
她需要更多情报。
而目前唯一可能的情报来源，除了那个油盐不进的女侍卫，就只剩下…那位几乎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十九公主了。
接下来的路程，夙柔改变了策略。
当十九公主又一次忍不住骑着马靠近马车，假装巡视四周，实则偷偷打量车内时，夙柔没有像之前那样无视或者用文字噎她，而是抬起眼，对她露出了一个求助意味的眼神。
十九公主猛地勒住马缰，愣住了。
这女人…转性了？
夙柔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小几上的水囊，又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眼神楚楚可怜。
十九公主狐疑地眯起眼，但看着夙柔那副仿佛随时会晕过去的脆弱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旁边的侍女取了水囊递进去。
夙柔小口啜饮着水，然后对十九公主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再次用手指写道：［谢谢，方才…吓到公主了么？］
语气温和。
十九公主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声，“本公主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沙匪，能吓到我？”
两个人明显缓和了不少。
夙柔继续写：［公主英勇。那些沙匪…很可怕，他们说的乌木罕，是很厉害的人吗？比…安德烈还厉害？］
提到乌木罕和安德烈，十九公主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优越感和倾诉欲立刻冒头，“哼！乌木罕那个叛徒？不过是个躲在沙海里的臭虫！仗着地形熟悉和几分蛮力罢了！怎么配跟我的阿烈相提并论！”
语气满是不屑，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忌惮却没逃过夙柔的眼睛。
“要不是东部那些部落首鼠两端，各自为政，阿烈早就派大军把他碾死了！”
十九公主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似乎想证明安德烈的强大和乌木罕的不堪，“那些部落长老，一个个贪婪又胆小，既怕阿烈收回他们的权柄，又怕乌木罕真成了气候反过来吞并他们…哼，一群墙头草！”
夙柔安静地听着，偶尔适时地露出惊讶或恍然的表情，鼓励着十九公主继续说下去。
从这位公主带着偏见和不忿的叙述中，她逐渐拼凑出大漠东部的大致格局：
乌木罕，并非传统部落首领，更像是草莽枭雄，凭借强悍的武力和对沙漠的熟悉，吸纳了不少亡命之徒和对王庭不满的小部落，专门劫掠商队、袭击边缘绿洲，甚至敢于对抗王庭派去的征税官和军队。
而东部那些较大的部落，则处于一种暧昧的观望状态，既不愿臣服于残暴的乌木罕，也不甘心完全听从王庭号令，内部纷争不断。
安德烈之前的主要精力放在南国方向和巩固王权上，对东部一直采取的是压制和安抚并用的策略，并未全力清剿，这才让乌木罕坐大。
如今…
“阿烈这次从南国回来，肯定会收拾他们的！”十九公主最后总结道，语气肯定，带着对安德烈的盲目自信。
夙柔垂下眼帘，指尖在沙子上无意识地划动。
所以，安德烈并非不想除掉乌木罕，而是时机未到，或者代价太大。
现在他携“平定南国”之威回归，或许正是要彻底解决东部隐患的时候。
而自己…这个知晓南国情报、或许还能在某些方面提供帮助的“合作者”，对他来说，价值就凸显出来了。
不过看安德烈的样子，将她带到大漠，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几天后，队伍终于抵达了安德烈王庭所在的绿洲——
赤牙城。
这是一座建立在巨大绿洲之上的城池，城墙由夯土和红褐色岩石垒砌而成，在烈日下反射着灼目的光。
城内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情，市集喧嚣，人来人往，驼队络绎不绝。
但与南国的繁华精致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犷而充满野性的活力。
夙柔的马车直接驶入了守卫森严的王宫。
她被安置在一处偏僻却设施齐全的宫殿里，门口增加了双倍的守卫，那名冷面女侍卫更是贴身“照料”，寸步不离。
夙柔身手极好，这是怕她跑了。
她的待遇从囚徒变成了…高级囚徒。
安德烈尚未归来。
但关于他即将凯旋以及带回一位南国重要女子的消息，早已在王庭内部传开，引发了各种猜测和暗流。
十九公主一回来就跑得没影，想必是忙着去打探消息或者向她母妃诉苦去了。
夙柔并不急躁。
她安心养伤，配合医官的治疗，按时服药。
女侍卫依旧沉默寡言，但夙柔能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略有缓和。
又过了几日，当夙柔已经能勉强下地行走时，那名女侍卫在一次送药时，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王的信。”
夙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女侍卫继续道，“王问，小姐可还需要什么？”
“?”夙柔一头雾水，安德烈知晓她没有失忆，为何回的信是这样不轻不重的话。
夙柔垂下眼眸，遮住眼底闪过的微光。
没有完全拒绝，而是拖延和继续观察。
她提起笔，在纸上缓缓写道：［多谢安德烈关怀，所需之物…确有一二，能否寻一些记载东部地理志异、部落渊源的古籍或游记来？闲来无事，或可解闷，亦或…能偶得一愚之得。］
她将目的包装成解闷和或许能碰运气找到办法，姿态放得很低。
女侍卫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属下会禀报。”
书籍很快被送来，不多，但种类杂驳，有些甚至是大漠文与南国文字对照的。
夙柔如获至宝，她不再试图从女侍卫或十九公主那里套话，而是真正沉浸在了那些散发着陈旧气味的书卷之中。
她阅读关于赤岩沙海的地形地貌、气候变化、水源分布。
研究东部各大部落的传承、信仰、彼此间的恩怨情仇。
甚至仔细查看那些关于乌木罕崛起历程的只言片语…
她看得极慢，这些都是大漠文字。
时常需要停下来思索或查询字典。
在外人看来，这确实像一个被困深宫无所事事的病弱女子在排遣寂寞。
偶尔，十九公主会跑来“视察”，看到她埋首书堆，还会出言嘲讽几句：“哟，还真当自己是女学士了？看得懂吗？别装模作样了！”
夙柔往往只是从书卷中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浅淡而模糊的微笑，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让十九公主感到莫名的不爽和挫败，最终悻悻离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
夙柔的伤势逐渐好转，虽然依旧虚弱失声，但已能自如活动。
她对东部的情报收集和分析也越发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