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着黄土,热浪裹挟着沙砾在天地间肆虐。
迷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乞碌扶的府邸,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滚烫的刀尖上。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犹如他此刻心头蔓延的不安。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森严的羌族豪帅府邸,门廊下青铜兽首的獠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恍若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他反复咀嚼着豪帅的话,越琢磨越觉得脊背发凉。
作为部落里的小头领,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轻,不过是豪帅棋盘上的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若真按乞碌扶的吩咐拖延通知先零羌,致使他们错过“定羌大会”,王匡的雷霆之怒绝非他能承受。
想到那位汉地牧守的冷峻面容,他浑身发颤。
王匡若是个嗜杀的暴戾之徒倒还好,直接灭先零羌全族了事,自己或许能侥幸逃脱罪责。
可万一王匡是个明察秋毫的主,先零羌只需辩解一句“刚收到消息便星夜驰援”,自己这“传信延误”的罪名便如烙铁般烫在脊梁上,洗无可洗!
“豪帅身份尊贵,与先零羌争执几句最多受几句斥责,可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正好拿来顶罪祭旗!”
他越想越惊,冷汗浸透衣襟。
策马疾驰间,马蹄扬起尘土,却仿佛踏碎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不能赌!绝不能拿命去赌王匡的仁慈或暴戾!
唯有稳健方能活命!
思绪如乱麻般纠缠,他忽地勒住缰绳,马儿嘶鸣着人立而起。
鬼使神差般,他调转马头,朝着王匡的军营疾驰而去。
层层通报后,再次踏入那弥漫着肃杀之气的中军大帐,帐内烛火摇曳,映得王匡的面容忽明忽暗,宛如一尊莫测高深的神只。
“小人迷唐,拜见牧守!”
他五体投地,额头触地时发出沉闷声响,比拜谒乞碌扶时更添几分惶恐与决绝。
王匡端坐案后,目光如鹰隼般穿透烛影:“你此来何事?”
迷唐深吸一口气,将乞碌扶的密谋和盘托出,语速急促如鼓点:“牧守!小人方才向豪帅禀报定羌大会之事……豪帅命我拖延数日再通知先零羌,欲借牧守之手震慑诸部!”
他抬起颤抖的眼睑,瞥见王匡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那抹笑意仿佛淬毒的匕首,让他心头猛地一紧。
王匡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发出笃笃声响,每一声都敲在迷唐的心尖上。
良久,他忽然倾身向前,声音低沉如古潭:“乞碌扶倒是好胆色,竟敢将本官当作刀使。”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深邃的谋算,“不过,东羌诸部内斗不休,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迷唐屏息凝神,只觉帐中气压骤降。
王匡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乞碌扶倒是打得好算盘,想借他的刀杀人?
那就别怪他反过来送一份“大礼”。
不过,东羌各部果然矛盾深重,这一点倒可好好利用。
“你的诚意,本将看到了。”
他指尖轻点案上舆图,先零羌的领地被朱砂圈出,宛如困兽之牢,“若你能让本官看见你的忠心,回报不会少。即便让你成为新的豪帅,也并非难事。”
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看穿迷唐灵魂深处的野心。
“迷唐愿为牧守肝脑涂地!”
迷唐再次叩首,声音嘶哑如裂帛。
他抬起头时,眼中燃烧着灼热的欲望,仿佛已看见自己端坐豪帅之位,麾下羌骑如云。
迷唐退出军营时,脚步已轻快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王匡满意地点头,唤来张绣与黄忠。
张绣身披玄甲,面容冷峻如霜。黄忠则精神矍铄,虎目炯炯有神,近日解开心结后,身上那股凛然战意愈发凝实。
“佑维。”
王匡的目光如利箭穿透帐幕,“盯紧先零羌!若其有异动,即刻以雷霆之势镇压,绝不能让其有喘息之机!”
张绣拱手应诺,眉宇间掠过一抹嗜战的锋芒。
王匡转向黄忠,语气凝重:“汉升,虔人羌与先零羌毗邻,必要时你与佑维协同出击,务必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黄忠两拳相撞,声如洪钟:“末将遵命!定不负主公所托!”
王匡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回舆图。
朱砂勾勒的疆域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张吞噬羌族的巨网。
他深知,羌族诸部看似和平,实则暗流汹涌。
此次“定羌大会”正是撕开他们伪装的绝佳契机,而迷唐这枚意外落盘的棋子,或许能成为撬动全局的支点。
两日后,王匡在亲卫军铁骑的簇拥下,抵达高奴城。
虎卫军如黑云压城般接管城防,刀盾铿锵之声震彻街巷。
庞德率领亲卫军环绕王匡,甲胄上的铜钉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恍若星辰列阵。
高奴城羌人本就不多,在典韦的铁腕之下,城中很快恢复秩序,唯有风声掠过箭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切部署妥当后,王匡提笔蘸墨,笔锋如刀般划过帛书:“乞碌扶督管诸部传讯,若有延误致部落不至,严惩不贷!”
朱砂印章重重按下,如一道血色符咒。
帛书快马加鞭,仿佛一道催命符咒,飞向乞碌扶的府邸。
乞碌扶接到帛书时,正端坐于虎皮交椅之上。
乞碌扶接到命令,先是一怔,随即暴怒,将信帛狠狠摔在地上,怒吼声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落:“王匡小儿!无耻至极!”
暴怒过后,却是彻骨的寒意爬上脊背。
他脸色铁青,在殿中来回踱步,心中又惊又怕。
若是真有哪些部落未接到通知,王匡绝不会放过他。
他猛地想起迷唐,踉跄着奔出殿外,高声嘶喊:“迷唐!迷唐何在!”
迷唐刚一进殿,却见乞碌扶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乞碌扶便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各个部落都通知到了吗?先零羌呢?!”
迷唐被掐得呼吸困难,眼中却闪过一丝诡谲:“回豪帅……先零羌尚未通知……”
乞碌扶如遭雷击,松开手踉跄后退,喉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现在!立刻!骑最快的马去通知先零羌!快去!若延误片刻,本帅定将你碎尸万段!”
“豪帅别急,我这就去!”
迷唐连声应是,躬身退出豪帅府邸,翻身上马,一扬鞭,骏马疾驰而出。
风声在耳边呼啸,迷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乞碌扶的慌乱,正印证了他当初的选择没错。
而王匡许下的“新豪帅”之诺,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自己已站在命运的悬崖边缘,唯有将豪帅与先零羌一同推入深渊,方能换取那梦寐以求的权柄。
乱世之中,唯有紧跟强者,才能搏出一片天地。
马蹄踏碎月光,朝着先零羌领地疾驰而去。
身后,高奴城的火光在夜空中摇曳,宛如一场即将燎原的星火。
夜幕下的土原,风声呼啸如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