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如晴天霹雳、旱地惊雷。
刘东瞬间脸色煞白,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不过他纵横商场数十载,也不是没有见识的黄口小儿,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干笑一声:“姚……姚大人,您这是何意啊?小人一向本分经营,按月缴税,从未有过拖延,死到临头一说,又是从何说起?”
姚恕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刘东,好像看着将死之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这无声的压力,让刘东把最近刘家的事都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可记忆中也没做过特别出格的事?难道是那几个逆子惹出了什么乱子?
刘东急了,站起身来,冲着姚恕深鞠一躬:“还请大人明示啊!”
孙延召一直冷眼旁观,心中对姚恕竖起了大拇指,这一下真给刘东吓坏了,他能感受到,那真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趁着刘东鞠躬之际,姚恕冲孙延召眨了眨眼,示意该他登场了。
按照来之前说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孙延召这个唱白脸的和事佬也该说两句了。他上前扶住刘东的手臂,“刘大哥,你先起来,姚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
刘东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年轻人,“老弟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了!”
孙延召耐心地道:“姚大人多少有些夸大其词,您刘家家大业大,哪有那么快的,怎么也要三年五载才会家破人亡。”
刘东一听,脚下一软好悬没有站住,还好有孙延召死死搀着他的手臂,这才扶着重新坐下。
孙延召趁热打铁,说道:“刘老兄也别怪姚大人,他也是心里着急,这才语出惊人,并非虚言恫吓,不过老哥你可要上点心了,您也知,周家如今势大,既是皇商有榷货务的专营权,又是赵相公的钱袋子,已然傍上了参天大树,下一步,您觉得他们甘心只卖于茶铁盐吗?”
刘东惊愕地抬起头!冷汗流的更加厉害,“孙老弟的意思是?”
孙延召身体前倾,刻意压低了声音,“老哥,您比我清楚,怎么这时候装起糊涂来了,这酒曲的专卖权,赵相公已经多次提议归到榷货务里去了。恐怕……要挡不住了。别家卖酒的好说,可您与周家的关系势如水火,你想想,若是那一天到来,周家彻底掌握了酒水的商脉,凭其霸道的作风,下一步把手伸进酒水行业,吞并你这朵云楼,抢你流霞的方子,岂不是易如反掌?届时,家破人亡就摆在您的面前啊。”
这主意是孙延召想出来的,既然刘家安于现状,那就打破他们的铁饭碗,让他们有急迫感,危机感!
刘东闻言,手中的汗巾子都湿透了,看向姚恕,声音有些颤抖:“姚大人……这……这都是真的?”
姚恕微微点头,“确有这个说法,相信你也有所耳闻吧?你是酒水这行当的老大哥,所以我第一个就来找你。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是想就这样等死,还是想搏一把。”
这刘东还抱有一些幻想,说道:“这,周家也未必敢吧。我们这么多家,难道他一家就能吞并我们所有不成?”
“未必?”孙延召冷笑一声,“城中卖酒的正店是不少,可你们同行是冤家,根本捏不到一块去,以周新兰的手段,虽是女流,却比男子还要狠辣三分,明面上只需扶持几家,专攻你刘家便是,等你们刘家一倒,也就成了大半。再说她周家漕运出身又有什么不敢干的,忘了前些年偷你家流霞的方子的事了?她前不久还派人到我椒宴的铺子里偷胡椒。”
刘东沉默了,呆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不定。自己半截入土了倒是没啥,可自己那几个败家子儿该咋办?
孙延召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抛出了一条生路来,“灭顶之灾,可天道总会留出一线生机,我等与姚大人前来,并非是为了恫吓刘公,而是想帮刘公擦亮眼睛,找到那仅存的一丝生机。”
话都说到这了,刘东猛地抬头,眼中又燃起了一丝的希望,“还请诸位明示,只要我刘东能办到的,定不会退缩。”
孙延召直言道:“很简单,与其坐等周家不断做大,吞并刘家,不如我们现在联手,先断其根基。”
刘东问道:“你说的根基是?”
“当然是周家的榷货务专营权了,我也就明说了,此次榷货务的扑买,我们志在必得,只要拿下榷货务的专营权,断了周家最大的财源,无论酒曲最后入不入榷货务,你都可高枕无忧!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刘东目光闪烁,显然是动了心,但商海沉浮数十载的他也绝非没经过风浪,冷静下来,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扑买需要大量的现银,周家财力雄厚,我们恐怕……”
孙延召微微一笑,磨了半天的嘴皮子终于到了关键点,“所以,咱们得合股,邀集如刘公这般深受周家之害、且实力雄厚的商家,共同出资,共担风险,共享其利。届时,不仅扑买可成,诸位也能在新的专营体系中分得一杯羹。更重要的是——”
刘东眯起了眼,显然在心中计较起了得失。
孙延召赶紧向姚恕打了个眼色,然后说道:“刘公,你也知道周家的背后是赵普,我们若非得到首肯,是断不敢与周家作对的。”
姚恕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语气平淡却分量千金:“此事已入了贵人之耳,特意让我等承办此事,否则,何必来与你废话?”
“贵人?”刘东瞳孔紧缩,看那孙延召意味深长的表情,又看看气度沉稳的姚恕,难道真是那位的意思?若真是那位,这意味着什么,他浑身轻颤,若是攀上那位,这可是刘家再进一步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是要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候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孙延召和姚恕深深一揖:“多谢姚大人、孙兄弟指点迷津!此事……我刘家,跟了!但不知需要我刘家出多少银两?又能占多少份子?”
孙延召与姚恕对视一眼,笑道:“刘公,此事不是说了,并非咱们两家,还有其他家呢,出几万两也可,几十万两也可。都是一锤子买卖,事后拿下专营权,就按比例分配,最后您占三成,就拿一年利市的三成,占五成就拿利市的五成。若是扑买不成,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当然,最终份子要看大家一共凑多少银子来定,但刘公您今日首倡之功,我们绝不会忘。”
刘东心中多少有些犹豫,倒不是犹豫该出多少,毕竟比起周家事后的倾轧导致家破人亡比起来,银子算不得什么。
“姚大人,孙贤弟,我就最后一个问题,这银子我该交给谁?”
孙延召轻笑一声,“这我早就想到了,把银子直接交给我和姚大人,你们定是不放心的,毕竟也都是你们的血汗钱,您老重信,向来说一不二,从不食言,我们也是信您的,您只需说一个数儿,我和姚大人知晓即可。”
刘东沉默了片刻,回想起自己小时与父亲酿酒的那些点点滴滴,朵云楼和流霞绝对不能断在自己的手上。这一把……跟了!
他站起身,豪情万丈,“既然你们如此信任我刘东,自然是要全力以赴。我本就不怕周家,无非是不敢招惹赵相公,如今能有贵人支持咱们,还怕个鸟啊,我刘东,誓要拿下周家,报当日偷盗酒方之仇,我出二十万两!若有需要,还可以再加,说话算话,若违此言,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