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兵荒马乱,多人中箭倒地,身躯遭奔蹄践踩而过。
我被逃散的身影推拥往前,摸黑跑蹿,滑摔到泥洼里。
四下里火把纷晃,渐随兵刃耀近。我抬手遮额,投眸环顾,不见熟脸在畔,正自惊慌,烟雾中冒出个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抢步搀扶,结结巴巴的说道:“这里有位姑……姑……姑子,你……你们莫来骚……骚……骚……骚……骚扰!”
我和那群黑笠甲兵好奇互觑,但见一个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挤身打量道:“什么姑子?”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抬起眼皮朝我头顶怔瞅道:“长头发就是姑……姑……姑娘,没头发是姑……姑……姑……姑子!”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从黑笠甲兵手里拿火把照耀道:“短头发,又该怎么说?”
随着火光晃簇交烁,那伙甲兵匆让两旁,有个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擞氅越众而至,靠近前方提桶拎水驻步的慈祥老翁身畔,侧觑一名粗须甲士挤到我跟前笑谓:“姑娘子?”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匆挪道:“哎……哎……哎呀!踩到脚了,你别靠得太……太……太近说话!”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目含戏谑之色,问道:“你老是‘艾、艾’,究竟有几个‘艾’啊?”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讷然回答:“所谓‘凤兮凤兮’,还是只有一凤而已。”慈祥老者后面一个扛斧之士微哼道:“便只这句话顺溜。”
粗须甲士旁边有个提锏家伙诮问:“莫非你也会观相貌识人?刚才早在大老远便见此处卧伏有凤,匆忙离队来扶,扰乱了我们追敌的阵容。你虽初来乍到,总该晓得打仗可不比耕田……”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郁闷道:“仗打完了,敌……敌……敌军已溃。你们还不快去四处搜……搜……搜索,却围在这儿作……作……作甚?”
“其实邓艾机敏,”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转顾道,“别看他貌似木讷,却精得很!”
我闻言一愣,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从旁笑言道:“他立马急奔过来这边,我还以为找到天上掉落的什么宝贝……”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在我身边显似局促道:“此话怎……怎……怎么说呢……”
“我看反而是胡奋搞不清状况,”火把光亮围拥兵马经过,一员苍髯大将缓缰转谓,“众谓玄威之武艺出众,但你以平民身份随军出征,却不及同样初临大战的邓艾敏锐。此趟随征辽东,钻壕沟、打围堑,暴雨连绵,将士皆苦,但他看得到天意,屡能料敌机先。”
“胡遵将军所云甚然。”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缓言道,“但也不必苛责令郎。此场魏灭燕之战,大家皆在同甘苦。公孙家族经营燕辽多年,战前我们就估计到没这样容易崩溃……”
“然而还是崩溃了。”另一人牵马走来,满身泥水的说道,“昨夜燕军总崩。因闻正月,太尉率牛金、胡遵等各路步骑四万,从京师出发,串谋孙吴割据称王的公孙渊集结燕辽精锐、以及乐浪和带方等郡治和领地藩属驰援的韩倭兵马,加上侵扰北方的鲜卑,依辽水围堑二十余里阻击,孙权也出兵为其声援。燕军坚营高垒,就是想让我们兵疲粮尽。太尉采用声东击西之计,先在南线佯攻围堑,吸引敌军劲旅,另以主力隐蔽渡过辽水,逼近敌军的襄平本营。刚挖好了壕沟。不巧连逢大雨,三十多日不停,辽水暴涨,兵将苦不堪言,纷催退却。邓艾却不这样看,他认为天机正巧,魏军的运输船可以从辽口直驶到辽隧城下。有助于预备大量的石头,垒起土丘,多造望楼,用充足的弩弓直向城中发射。待雨一停,便可形成围攻之势。城中粮食耗尽,开始人吃人,死者不计其数。襄平大营顽抗到八月,终于撑不住。一切皆如其所料……”
“此乃天意。”粗须甲士挤在我跟前微哂道,“夏侯将军也及时赶到了,天不助公孙氏。他想拖到辽原冰天雪地,让我们挨寒受冻,死在这里。才刚熬过炎夏,自己却撑不下去!”
火光跳烁中,一人披发散乱,行走哼唱若咏:“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高句丽人,”粗须甲士转望道,“不要乱学吟诗!你未必晓得所诵何意,以为天热,其实转寒……”
“牛金。”有位苍鬓长者抬灯走来轻唤一声,随即蔼然道,“休去招惹他们。眼下高句丽在帮我们干仗……”
“他们不靠谱。”粗须甲士诮觑道,“我先撂话在这儿。”
“你就靠谱?”苍鬓长者走近打量几眼,举着灯照烁,摇头说道。“装扮跟士卒一样。差点儿辨认不出……”
一个小疙瘩球儿转到我肩后悄语:“汉朝灭亡后,辽东郡被好战的地方土豪控制。‘高句丽’由扶余人朱蒙建立于西汉玄菟郡高句丽县境内,主动与刚刚成立的曹魏联盟攻打辽东郡。曹魏攻下辽东后,高句丽终止了与曹魏的合作并发兵袭击辽东西部。随即招惹曹魏反击,摧毁其都城。高句丽东川王逃掉,曹魏摧毁丸都城后以为高句丽灭亡了,所以很快就撤离。不过仅仅七十年,高句丽就重建了丸都城,再度袭击辽东、乐浪和玄菟。永嘉五年,高句丽趁中原混乱的机会,于秋八月袭取辽东,截断了朝鲜半岛通往辽东的水陆通道,然后于永嘉七年冬十月侵乐浪郡,次年秋九月南侵带方郡,不仅取得对朝鲜半岛北方的统治……”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惑瞧道:“谁在说话?”
“你叔。”小疙瘩球儿匆忙躲避,压低话音咕哝道,“快挡住灯,别让司马孚看见我在这里。他很精的……”
我侧转身子悄询:“谁来着?”
“司马懿的三弟,”小疙瘩球儿蹦去藏起来说,“司马孚是东汉京兆尹司马防第三子,兄弟八人俱知名,在当时号称‘八达’。司马孚性格温厚廉让,以贞白自立,不与他人结怨。他还博涉经史,汉末动乱时,与兄弟在迁徙途中,仍不忘读书自学。陈留人殷武,海内闻名,曾获罪被流放,司马孚前去探望他,与他同住同食,被时人称颂。”
“叔父,”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愕问,“你怎么也赶来了?”
苍鬓长者伸灯朝我旁边来回照耀,纳闷道:“有事。先把这里搞定再说,不要耽搁太久,尽快摆平辽东,然后回师,以免夜长梦多……”
“叔达。”提桶拎水驻步的慈祥老翁不安地探询,“你急着至此,究竟发生何事?”
苍鬓长者抬灯转顾道:“你以为会有什么事?”
慈祥老翁拎桶搁我旁边,难抑忧患道:“我在襄平围城,曾梦见魏帝枕在膝上,说:‘视吾面。’我依言俯视,见魏帝面有异色。惊醒后难免心下暗虞……”
“我不便透露太多。”苍鬓长者旁瞥一眼,挨近其畔,垂眉微喟。“魏帝不日将有手书由专人捎至,你自己看了就知道。我还是一句话,及早搞定辽事。你向来招曹氏宗室那班亲贵疑忌,拥兵在外太久不好……”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悄问:“叔父,你在朝廷身为度支尚书。何至于匆忙赶来,近日是不是又收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莫非曹爽、何晏他们又有议论……”
“你们在这里耗了八个月有余。”苍鬓长者蹙眉道,“迟迟未拿下公孙渊固守之城,徒费钱粮。背后当然会有各种议论。朝廷听闻雨大敌强,不少人请求召还你父亲。魏帝却说:‘司马懿临危制变,生擒公孙渊指日可待。’我为此捏了一把汗,暗盼不要像毋丘俭那样讨伐受阻、不利而还……”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低着头说:“你常讲:‘进攻的一方,是要消耗大量人力才能成功的,暂且使用诈巧,不要与敌人力争。’我们将计就计,故意示弱,引敌出营野战,消灭不少。随着辽水暴涨,燕军元帅卑衍败亡。耗到八月余,终于雨停,水渐退去。魏军完成对襄平的包围,昼夜强攻。城内粮尽,死者甚多。公孙渊派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求解围,皆遭斩杀,并且发布檄文严责。公孙渊又派侍中卫演来请求定日期送人质,被拒绝后,公孙渊欲从城南突围,我们纵兵击破其军,公孙渊战死在梁水边上。”
苍鬓长者捻须问道:“其他人呢?”
“赶尽杀绝。”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目光发狠道,“已下令屠城。搜诛十五岁以上男子七千多人,收集尸体,筑造京观。而后又把公孙渊所任公卿以下一律斩首,杀死将军毕盛等二千多人,收编百姓四万户。务必仍须连夜追戮公孙家族残众,不留余患……”
“却留一个。”慈祥老翁抬起食指,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有心释放当年被公孙渊篡夺官位的公孙恭,又为被公孙渊迫害的纶直、贾范等人修建坟墓,表彰他们的后代。并已颁令:‘古代讨伐一个国家,仅杀其中顽固凶恶的人而已。各位被公孙渊所连累的人,全部宽恕。中原人愿意返回故乡的,各随己愿。’魏军中有的士兵衣单寒冷,请求发给短袄,我考虑不给,审慎表示:‘襦者官物,人臣无私施也。’但要上奏朝廷,将一千多名六十岁以上的士兵解除兵役,送返回乡。然后在原定一年的期限内,胜利班师。”
苍鬓长者似亦缓松口气,微颔首道:“为我们家族计,能赢就好。赢一把算一把,走一步看一步,如履薄冰。家业存续很重要,不要像公孙氏那样,野心太大,一把输光……”
慈祥老翁瞟他一眼,悠然道:“没输光。我留下公孙恭,并且有意放一马,让少许逃人东渡扶桑,去投奔早年留在那边开荒屯垦的公孙模……”
“公孙恭早就形如阉人。”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从旁低嗟道,“其乃公孙度次子,公孙康之弟。公孙度死,其子公孙康嗣位,后来公孙康死去,其子公孙晃、公孙渊等皆年幼,于是众人推举公孙恭为辽东太守。魏文帝即位后,遣使即拜公孙恭为车骑将军、封侯。此前公孙恭因患秘疾而阉割成为不完整的男人,身体虚弱无力治理家业。太和二年,终遭长大成人的公孙渊胁逼退位并囚禁。世袭辽东领地的公孙渊被魏明帝拜为大司马,受封乐浪公。景初二年正月,公孙渊勾结东吴叛魏,自称‘燕王’,并设置官署。魏军在襄平大破燕军,追至梁水之上斩杀公孙渊及其子公孙修。”
苍鬓长者提灯低嗟:“公孙恭之祖父公孙延早年移居玄菟,公孙恭之父公孙度不断开辟疆土,为后人打下基础。公孙恭之兄公孙康大破高句丽军,攻陷高句丽都城。公孙康分屯乐浪郡以南荒地为带方郡,派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遗落失散的流民,兴兵讨伐韩、濊。并派公孙模领兵振兴扶桑邪马台,史称‘右折燕齐,左振扶桑,凌轹沙漠,南面称王’。然而由于公孙渊反魏的失败,这个家族完了。”
我悄问:“此是啥时候来着?”
“三国时期。”小疙瘩球儿晃出来说,“东汉末年军阀混战,公孙度占据辽东。这个割据势力对曹魏一直时叛时降,保持独享自家世代领地。公孙渊继为辽东太守后,对魏更加不逊。魏明帝震怒,派荆州刺史毋丘俭出任幽州刺史,引发交战。时逢辽水大涨,毋丘俭不利而还。毋丘俭讨伐受阻,使公孙渊更加得意。景初元年亦即公元二三七年,原属曹魏辽东太守公孙渊背叛魏国,自立为燕王,置列百官,定都襄平。公孙渊遣使南通孙权,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侵扰北方。引发魏灭燕之战,魏明帝复召太尉司马懿出兵辽东。公孙渊急令大将军卑衍、杨祚等人率步骑数万迎战,拉开公孙家族覆灭的序幕。时为景初二年亦即公元二三八年,司马懿指挥魏军痛击,三战皆捷,遂乘胜进围襄平。称霸东北亚的公孙世家被司马懿所灭,困扰曹魏数十年的辽东问题并未像表面那样终于彻底解决。司马懿消灭了东北亚霸主,却将朝鲜半岛整个放弃,甚至无心旁顾公孙模等残众盘踞的扶桑列岛……”
慈祥老翁提桶转觑道:“那是因为……”苍鬓长者移灯照烁道:“我看你心不在焉,究竟怎么了?”
“我惦挂那个梦。”慈祥老翁伸嘴到其耳边悄言道,“虽身在外,一直心系河洛。你该明白我忧虑,万一不在旁边,圣上突然这样那样,倘若果真有事,让曹爽一伙乘机掌权得势,必不利于咱们的司马一族。尤其是昨夜我又恍见圣上流着泪来说梦话……”
苍鬓长者抬灯耀亮我后边,惑瞅道:“你是何人,刚才谁在悄悄说话?”
小疙瘩球儿忙躲到暗处,咕哝道:“悄悄话,你也能听到?”
“这位姑子,”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在我身旁讷然道,“似跟同伴失……失……失散了。先前在混乱之间,我看见……”
小疙瘩球儿转到他耳后嘟囔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懵瞧道:“什……什……什么声音?”
夜幕霎间激烁,骤然又一下震荡,惊骑纷走。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忙搀慈祥老翁,朝火光闪亮的方向张望道:“怎竟又有大动静?”
“叔达,”慈祥老翁侧着头问,“跟随你一起运输物资前来的粮草辎重车船是不是被烧了?”
“我没来过。”苍鬓长者乱使眼色,叮嘱道。“你们从未见到我在这里出现……”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郁闷道:“谁不晓得叔父一向小心谨慎,但是这把火烧起来的动静可不小。”
苍鬓长者恼觑道:“如何突然纷纷失火,谁搞鬼?”
“不是人干的。”一骑奔近,有个灰头土脸之人拉缰匆禀,“那边又有东西掉落,砸出大坑。”
粗须甲士挤在我跟前指着夜雾迷漾之处说道:“先前亦曾有大流星从首山的东北面坠入襄平城的东南面。公孙渊全军溃败,他与儿子公孙修带着数百骑兵向东南突围而逃。司马太尉率领大军随后穷追不舍,在流星坠落的地方,杀死了公孙渊父子。”
“流星坠落的地方,”慈祥老翁转顾四周,拎桶惑瞧道。“诡气迷离,何故久未烟消云散?”
烟雾中忽然传来异响,众皆吓一跳。苍鬓长者抬灯悄唤:“牛金,你去看看。”
“不!”粗须甲士挤到我旁边摇头不迭,颤握兵刃退避道。“我怕黑……”
“以前你跟曹仁。”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微哼道,“他的吩咐,你也不听吗?”
小疙瘩球儿转到粗须甲士耳后嘀咕道:“牛金出生在荆州南阳,初为曹仁部将。曹仁募得三百人,交给牛金带去挑战周瑜率领的数万兵马。但吴军甚多,牛金的部众少,于是被围。曹仁在城上望见牛金等三百人垂危濒没,便不顾左右劝阻,亲领其麾下壮士数十骑出城奋勇去救他出来。魏国建立后,牛金成为司马懿的部属。诸葛亮北伐,司马懿命牛金轻骑当诱饵引蜀军交战,又让牛金去衅击蜀汉将领马岱。牛金屡番逢难不死,跟随司马懿从洛阳出征,平定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这一年升迁‘后将军’,然而从此再没有牛金的记录。”
粗须甲士惊啧道:“你们听听,这儿有多危险……”
苍鬓长者伸灯探问:“你在跟谁说悄悄话?”粗须甲士扭脖乱觅,小疙瘩球儿匆避灯光,晃转暗处,咕哝一声:“纯属幻听。”
我亦自困惑不解:“先前好像不是撞到这拨人马。记得当时有个急要来搀的长衫家伙,以及勒骑仰观夜空之人,却去哪里了?”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从旁慰言道:“别担心,天一亮必会找……找……找到其他同……同……同伴。”
“来不及等天亮,”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招呼道,“须要赶紧离开这里。牛金,快到前边开路!”
“啊?”粗须甲士咋舌道,“怎么又叫我……”
小疙瘩球儿冒出来悄问:“你有没听说过‘牛继马后’的预言?”
粗须甲士回首懵望,我在畔怔然道:“预言什么?”
小疙瘩球儿透露:“据传,当时有一本流传很广的谶书叫《玄石图》,上面记载‘牛继马后’的预言,司马懿请星象家管辂测算子孙运势,管辂占卜的结果与《玄石图》不差毫厘。司马懿未解何意。后来他位居太傅之职,权倾天下。司马懿忽有所触,想起‘牛继马后’的预言,心里十分忌讳,怕牛金将来会对子孙不利,就起意加害。包括下毒,屡番设法欲使牛金稀里糊涂地玩完。”
我觉无稽,不以为然的瞥觑道:“后来呢?”
小疙瘩球儿悄谓:“司马懿以为,牛金一死,司马家族的子孙便可高枕无忧坐享福贵,殊不知世事难以预料。司马懿的孙儿司马觐袭封琅琊王,其妻夏侯光姬被封为妃子。曾经有谶语曰:‘铜马入海建邺期’,而夏侯光姬小字铜环,被认为是司马睿得以继承帝位的预言。征西将军夏侯渊的曾孙女夏侯光姬很风流,没多久就与王府里一个姓牛的小吏勾搭成奸,珠胎暗结后生下了司马睿。此即史书所述,司马睿并非皇族血脉,而是琅琊王府小吏牛某的儿子。只是因为有‘牛继马后’的传言,导致了战将牛金被冤杀。后人遂戏谑地称司马睿为牛睿,比如明朝思想家李贽,就直称东晋为‘南朝晋牛氏’,而不称司马氏。”
我感到好笑,摇头说道:“扯吧?”
小疙瘩球儿凑近继续耳语道:“关于夏侯光姬之子司马睿的出生,历代史料留有趣闻。据传当初司马懿在谶书《玄石图》上看到‘牛继马后’的话语,司马懿很担心司马氏的天下有朝一日会被牛氏夺走。于是司马懿绞尽脑汁,残害许多认为可能成为后患的牛姓之人,其中包括曹魏后期大将牛金。却不料司马觐之妃夏侯光姬浪荡成性,竟与一个姓牛的小吏私通怀孕,而生下儿子司马睿,使‘牛继马后’的谶言恰巧应验。那时还有谶语说:‘铜马入海建邺期’,夏侯光姬小字铜环,而司马睿正是在江左得以中兴,所以当时的人认为这是司马睿继承帝位的验证。”
我仍难以置信:“哪有这种事?”
小疙瘩球儿转到后面嘀咕:“所谓‘牛继马后’的典故,即是指司马睿为牛氏之子,牛姓代司马氏继承帝位。历史文献多有记载,除了《晋书》和《魏书》两大正史外,《鹤林玉露》、《容斋随笔》、《宾退录》等书也有相关描述。史家尝谓:‘司马氏欺人孤寡,而夺之位,不知魏灭未几,而晋亦灭矣。何也?元帝乃牛氏之子,则是司马氏为牛氏所灭也。’言之凿凿,你不信就算了……”
“我信!”粗须甲士扭脖乱觅无获,难抑郁闷道,“总有一种不祥之感,此去必有凶险……”
众人急推道:“你若不去探路,倘仍留在这里更危险!”
粗须甲士乱打道,“不要推我!前边有坑……”
众人纷搡道:“快去看坑里有啥?”
粗须甲士烦恼道:“不用看就知必有危险……”
慈祥老翁拎桶催促:“牛金,由于你勇敢过人,我才奏请朝廷晋升你为‘后将军’。关键时刻你别孬给人笑……”
“看谁给人笑?”粗须甲士挣扎道,“既然升迁为‘后将军’,我应该待在后边,从事殿后掩护,而不是被推向前,却去探什么路?恐怕这趟真要掉坑死得不明不白……”
慈祥老翁提桶说道:“因为咱这伙刚刚转过来,改往没火光的那个方向走,你不就处在前边?什么也别扯了,先给他斟一盅酒壮胆,或者直接倒满一碗……”
粗须甲士不安道:“有何名堂?”
小疙瘩球儿悄至耳后咕哝道:“传闻司马懿在酒水下毒,牛金为人坦荡,没有提防之心,饮之即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粗须甲士惊道:“真有这么狠?”
“酒没事,”慈祥老翁从桶里倒些自饮,端碗说道,“我先前从司马师搬来的大缸里舀了半桶,听说公孙光酿造的清酒不俗……”
我投眸讶瞧道:“桶里是酒吗?还以为拎水,刚才差点儿要倒出一些洗手……”慈祥老翁递桶说道:“司马缸……啊不对,司马师缴获的这缸清酒气味淡,正宜拿来解渴,你也尝尝看?”
“子元去哪里了?”苍鬓长者抬灯转顾道,“我怎却只看到子上在这儿……”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回答:“兄长去追公孙光……”随即倒酒伸给粗须甲士。见其犹豫未接,便硬塞手上,催道:“赶快喝完去开路。烟雾越来越大,咱别耗在这儿一整宿……”
“公孙家族的余烬追灭不尽。”慈祥老翁勺酒给我品尝,提桶自叹。“我说且由他去罢,可是子元不听……”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瞅着粗须甲士捧碗饮酒,在旁目不转睛地说道,“兄长新任散骑常侍,意气风发,带着私下里养的两三千死士。奋勇率先往东追去……”
苍鬓长者移灯扫视道:“既已在梁水斩杀公孙渊、公孙修父子,首级在哪里?”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伸着火把,指点道:“在后面那个大缸里,用酒浸泡……”
“啊?”慈祥老翁错愕道,“刚才太暗,没看清楚就勺酒进桶……”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纳闷道:“我就在旁边瞧着,以为你看见了。”
我闻言转身去吐,慈祥老翁仓促亦随。
“真黑!”粗须甲士丢碗,一路奔呕,懊恼道,“难怪让我喝完就不适……”
慈祥老翁拉住我,提醒道:“休在荒野摸黑乱跑,当心失足掉坑……”话声未落,粗须甲士在前边摔堕坑里,迭声叫苦:“中招!着了道儿……”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忙唤:“牛将军掉坑了!”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伸火把照烁,摇头说道:“水……水……水深!”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吩咐左右:“有哪个不怕危险的勇士赶紧跳下去捞他出来,免得又乱嚷我们存心坑害他……”
慈祥老翁踩着一物,抢先拾起,讶瞅道:“咦,有个井盖!”我辨觑道:“眼熟。”
“我先看到的!”慈祥老翁忙抱在怀,后退惕视。我问,“你是哪里人呀?”
慈祥老翁搂着井盖回答:“孰不知司马家族世代皆乃河内郡温县人。亦即河南……”我点头笑谓:“果不其然!”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瞥我一眼,随即探问:“坑里有啥?”
随着火把纷耀向前,只见粗须甲士浮游在泥坑下面的水洼里愣瞅一人披发散乱地结草拈算,念念有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粗须甲士怔问:“何解?”披发散乱之人拿着龟壳,加以解释:“此语出自《周易·坤卦》。指群龙在郭野大战,比喻群雄争天下。”
“龙战于野。”苍鬓长者提灯注视道,“字面上的意思是群龙在荒野大战。引申比喻群雄角逐。其实《周易·坤》提及此卦的大意为:‘苍龙七星宿即将来临,阴阳之争将引发激烈的战争。’这显然是在描述冬至节期届临前的天象。那时阴气达到最旺盛,代表阳气的龙星宿即将出现,与之交驳抗击。”
“此刻还未到临冬之时,”粗须甲士硬抢龟壳敲打其畔披发散乱的脑袋,呵斥道。“高句丽人不懂就别学中原术士占星卜卦……”
披发散乱之人躲避不迭,眼见龟壳迸裂,不由愠恼道:“别这样偏狭,动不动就将人往外排斥。我们原本是扶余人朱蒙的后代,从汉玄菟郡高句丽县逐渐扩展四方……”
小疙瘩球儿悄语:“后来,高句丽改唤‘高丽’,出土文物‘中原高句丽碑’自称为‘高丽国’,其君主被中原王朝皇帝册封为‘高丽王’。直到公元六六八年,随着百济全部被平定,唐朝大败高句丽军,将高句丽全部平定。根据司马光《资治通鉴》的记载,自此,高句丽国家不再存在于世。”
苍鬓长者伸灯照觑道:“谁又在掰扯?”
我转头寻觅道:“有没看见我的同伴在哪里?”
“没看到有谁在你后面,”苍鬓长者惊疑不定地顾望道,“这里阴气重,咱们赶紧离开……”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让手下搬来大缸察看道:“谁相信,才八月怎会阴气这样重?”
“他信!”粗须甲士拍打披发散乱之人,在坑边苦恼道,“谁没听见他先前算卦,分明蕴含凶险之意在内……”
小疙瘩球儿晃到耳后猜测道:“这一卦的意向其实是,等你们率军离开,高句丽突然毁盟变卦,秋八月袭取辽东。”
粗须甲士扭头乱瞧,只见披发凌散之人凝望夜雾迷漾,不安道:“此处龙蛇混杂,充斥难以名状的诡谲之气。天机难测,你们决计猜不到刚才我看见了什么……”
“先别忙着掏缸,”苍鬓长者匆推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提灯一迳来回敦促。“赶快护送你父亲速离为妙。”
我欲趁机溜开,慈祥老翁却忙拉扯道:“小姑娘切莫胡跑,给人乱占便宜。看你形态非俗,分明吻合寓示‘有凤来仪’。且先跟我走……”苍鬓长者啧然道:“别又旁生枝节,谁不知你家中的老婆最狠毒?”慈祥老翁恼哼道:“不要提那老东西!”
小疙瘩球儿在我耳后低语透露:“史载其原配发妻张春华被他厌恶地称作‘老东西’。”
我转头悄询:“他怎么不像我以为的样子?”
小疙瘩球儿反问:“你以为他是啥样?”
我正自纳闷,但见慈祥老翁徐徐转面,在灯火前倏然显出鹰视狼顾一般的厉害眼神。
“就是这样。”我睹而怔愣,刚咋舌儿,目光如隼的拎桶老翁却又眯起眼缝,改颜温蔼道,“其实我很慈祥。”
我愕觑道:“那又怎么样?”
拎桶老翁抱着井盖凑来跟前说道:“而且平易近人,深受姑娘们喜爱。”
语毕一甩头发,状似洒然,有意朝我眨了眨眼。空中霎现电光霹闪,耀显满面褶皱纹络。
没等我反应过来,众人皆吓一跳,慌纷簇拥急跑,骇呼:“夜雾里有东西袭近!”
暗雾忽漾,有物旋荡起落,掠转而过,却又反撞骤近。我抬手甩殛幻盾撩挡,陡随激震,跌堕泥洼。披发凌散之人亦掼在旁,痛咧着嘴,懊恼道:“这一带突然陷出许多坑坑洼洼,不知咋整的,先前我坠过其中一个黑泥窟窿,看见上边有东西凌空飙越夜穹……”
粗须甲士摔滚过来,翻落泥洼,悚然乱望道:“雾很大!刚才不知何物突然把我撞出老远……”
我亦看不清楚,虽觉腕臂奇炙难耐,心下惦挂其他伙伴,急欲寻找,忍痛又往外爬。披发凌散之人攀随于畔,张望道:“刚才看见外边有个小光头跑过,不晓得什么东西追在后面……”
“什么?”我闻言忙问,“你有没瞧清楚哪个方向……”
粗须甲士凑近告诉:“我也看见一个小光头,搂抱布娃娃,在迷雾里跑来跑去。我跟在后边追没几步,突然被一个大东西撞飞……”暗雾中传来惨呼,我仓促爬出坑外。
披发凌散之人匆忙拉扯道:“你没听到黑暗之中惨叫频仍?未明虚实,先莫冒失寻去……”粗须甲士伸脖憟望,悸嘴称然:“高句丽人没说错,这一卦很凶险。外边有东西似在追逐猎物,场面就像扬鹰赶兔打围,咱别成为那只被追猎之鹿……”
我转头惑问:“什么鹿?”粗须甲士探出脑袋,指着荒野告知:“那边便有多匹死鹿,头就像被碾碎一样……”
“白山黑水之间,”披发凌散之人低言述说,“曾有狩猎部落传说每逢杀戮最盛的年代,便会出现类似这样的怪事。不知什么东西把嗜杀者引入猎场,诱他们相互厮拼,杀成一团,便在打到天昏地暗之时,突然将残余的那些狠脚色一骨脑儿收拾干净……”
粗须甲士慌拿刀鞘敲头,惊啧道:“哪儿会有这种事?你别乱吓人……”
我没心情多耽于此,匆奔往外,忽听一声大响,雾中有物殛落,震荡荒野。粗须甲士追来阻挠,拉拽道:“先别往前乱去,我的佩刀不知丢失到哪里了……”我挣扎道:“放开!不然就踩你脚……”粗须甲士犹未听清,便挨一跺。
趁他吃痛蹦退,我甩手跑开,其追在后,从烟雾中急蹿向前,猛扑过来,忽遭一个井盖飞来打翻。
我觉眼熟,转身欲拾起来看,不意脚下一滑。有个长衫家伙下马奔来搀扶,问道:“那是什么?”
“显然是井盖。”我转瞧道,“谁扔来把那个粗须甲士打跌斜坡下边?”
周围烟雾苍蒙,马蹄声乱。只见前边一人勒骑仰目遥观夜空,随即拉缰说道:“浓烟蔽天,已然看不到星辰。公孙光,我就追到这里,你还不快跑?却仍徒耽干耗于此,一路拖泥带水,莫非想落得你那些叔伯堂兄同般下场……”
“已然穷途末路。”长衫家伙在我旁边哀叹,“还能跑去哪儿?”
“去扶桑。”勒骑之人投来一包物事似是干粮和盘缠之类,压低语声催道,“有船带你尽快出海,识趣就夹起尾巴做人,赶紧投奔公孙模、张敞一伙所率兵将和民匠遍布东瀛列岛的子孙后裔。我听说他们早已在那边荒瘠之地站稳脚根,结寨为城。短期内中原不会有兵马再去追剿,毕竟这边事情多。至于将来,谁能熬到最后,还很难说……”
长衫家伙犹自悲愤道:“你我虽互相仰慕日久,一见面却兵戎相加,屠戮我公孙家族几近殆尽。赤血殷染辽东,这样的血债,无论再过多少年,后人常世难忘!”
“你爱好酿酒。”蒙面骑乘的男子缓骑而行,仰天憬然道,“今后就好生酿造自己拿手的东西。顺便设计那些古灵古怪的酒器,不妨自得其乐。昔日所赠青龙壶,我早已收为珍藏,从此睹物思人。”
有个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滚到我后边悄言告知:“四年前,他用那个青龙壶鸩杀自己的元配正妻夏侯徽。随即接连娶妻又甩,再三续弦。而公孙氏逃亡扶桑的后人从此因地制宜,另辟生路,改姓常世、赤染,甚至衍生其它诸种称谓,其中包括当地的古代王族。永嘉大乱之后,南朝把司马昭曾经担任的‘安东将军’官衔授予扶桑统治者世袭,直至刘宋末期才渐闹掰……”
“你知道太多了!”没等我回头瞧清,蒙面骑乘的男子目光突似变转阴狠,探手将我一揪而起,拽按鞍前凛视道,“要活命就不该知晓这些,谁有资格窥探我内心想什么念头?我生育五个女儿,这真叫糟心!本身虽对男女之情没兴趣,然而俗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长衫家伙追拦不及,蒙面骑乘的男子策马驰走。我在鞍上惊问:“又不是我说你什么,急着挟持我去哪里?”
“挟持?”蒙面骑乘的男子憎视道,“女流真会信口掰扯。我乃散骑常侍,犯得着挟持谁?”
“明明是劫持!”我见其似目光不善,慌忙挣扎道,“放我下去!”
“这不叫劫持。”前边走来一个举着“勤正”牌子的垂眉耷嘴家伙趋迎道,“女人就会乱说。然而嘴是用来吃东西的,历史有一个通例,乱说话会死……”
我暂停挣扎,转面辨觑道:“那是谁来着?如何瞅似透着莫名眼熟……”
蒙面骑乘的男子恹然告知:“邵涕。其乃邵元伯的堂兄,属于我阴养三千死士之一。他会用泥土把你的嘴封死,再踩几脚,填坑堵实……”
“坑已挖好。”垂眉耷嘴家伙在火把围拥之间瞥着我,幽怨地打量道,“就等你了。”
“不必废话,”蒙面骑乘的男子厌烦道,“直接扔进去就行。我不想有人听到她嚼舌,泄漏刚才所见,我送谁走,不关别个的事情……”
有个如丧考妣的灰衣人拿起铲子,侧头朝我戾视道:“为免授人以柄,先请主公离开,便于吾等行事。”
我被推落大坑旁边,掩鼻转询:“里头塞得密密麻麻,都有谁呀?”
一名哭丧脸的灰衣瘦汉抬足踢踹道:“想知有没熟人在内,自己下去问明究竟……”
我扬腕甩手,抢先将其撂摔坑内,恼道:“去你的!”
蒙面骑乘的男子抬起食中二根手指,稍搁眼瘤之畔,眯目注视道:“敢反抗会死得不痛快。”
我撒开脚跑,如丧考妣的灰衣人举起铲子,在后追殴。
前边晃出多个抬着“勤正”牌子的阴骛家伙,脸罩囧样面具,悄没声响的掩来挡道。
眼见倏遭围堵,我难免惊慌,扬甩幻谶,刚殛翻逼近跟前的一人,垂眉耷嘴家伙出乎不意,从背后冒出,一把揪住衣衫,将我摔撩甚远。
如丧考妣的灰衣人挥抡铲子,未待我被掼落于地,急忙抢近拍打。
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滚而出,冷不防将其绊个趋趄踉跄。如丧考妣的灰衣人跌步转身,拿铲扫击,忿问:“什么玩艺?”
小脏球儿边躲边唤:“当心掉坑!”没等我看清谁要堕坑,垂眉耷嘴家伙忽又欺近,探手揪我颈后衣衫,抡躯抛甩,我摔下一个泥浆翻撒的土坑,蓦感炙烫,一怔之间,瞥见坑内斜插一物犹在冒烟。
垂眉耷嘴家伙抢先晃近,探臂去拔,不意稍一触及,猝却震开。我趁其跌退,急要爬起溜走,如丧考妣的灰衣人挥铲打来,我未暇多想,抽出坑内斜插之物,仓促招架。顷随闷磕声响,铁铲迸折。我刹遏不住,如丧考妣的灰衣人骤挨一击,陡似遭炙难当,面容扭曲而倒。
小脏球儿滚过来问:“你拿什么打他变形?”
“变形了吗?”我提着那根东西讶瞧道,“他本来的样子就难看,还能变成什么?”
随着火把光焰纷晃,烟雾中飙出一人,脑瓜青秃,接茬儿道:“变成我印象中邵悌的模样。”其影迅如兔起鹘落,数个抬着“勤正”牌子的阴骛家伙刚向我围近,倏遭踢翻。
我闻声愕望道:“谁来着?”垂眉耷嘴家伙跃起疾攫,沉着脸低哼道:“看身手,似是向家的人。河内山阳,多的是愣头青。却到辽东来撒什么野?”
小疙瘩球儿冒出来咕哝道:“不错,他就是愣头愣脑。”垂眉耷嘴家伙发攫扼颈,堪堪抓近青秃脑袋后边,忽被吓一跳,转脖觅觑道:“谁闷声不响地凑近我耳后突然说话?”
“荒坡野地,”青秃脑袋一晃,迎头猛磕,蓦将垂眉耷嘴家伙撞开,随即搓额笑觑道,“我出来撒尿,刚巧撞见你们这伙又干脏活。邵家的人始终就这点出息?”
“不要嘲笑阳平邵氏。”一个垂眉老叟举着“勤正”牌子越众走出,逼近戾视道。“出自河北大名,历代雄风远扬。跟对了人,才有出息。你跟对了吗?”
青秃脑袋的汉子作势发踹,却蹦到我旁边,咧开嘴笑谓:“不好意思,没兴趣跟权贵混饭。”小疙瘩球儿转过来嘀咕:“你太清高了!”
垂眉老叟凛立而视,青秃脑袋的汉子蓦又跃近其畔,变招来回腾挪,虚作踢打之势,见其犹自岿然不动,青秃汉子飒收腿脚,翻落我另一边,负手唏嘘:“对,我很清高。不屑于跟邵家的奴辈交手……”随即快速伸嘴到我耳边悄言道:“他们人多,我打不过。瞅隙儿快跑为妙!”
蒙面骑乘的男子抬起二根手指,稍搁眼瘤之畔,眯目注视道:“你是彭城太守向韶之子侄辈?”
青秃汉子抬手遮嘴,转面叮嘱:“别让他知道我是向雄的弟弟向匡……”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滚到旁边咕哝:“谁不知你是向老二?”
“似是向韶的次子。”火把围拥之间,一个垂手悄觑的灰袍老者微哂道,“其兄曾随河内太守王经麾下做事,起初在郡中担任主簿。素闻向雄这个弟弟一贯桀骜不驯,从来蔑视权贵……”
“向氏是古老的姓氏。”小疙瘩球儿在我耳后念叨。“传说炎帝生的二十四个儿子之一向垚起为向姓。据史籍《通志·氏族略》记载,西周时期有个向国,灭亡之后,向伯的后代子孙及遗民遂以故国名称为姓氏,皆唤向氏,从而传承不息。其有一支后裔世代为宋国卿士。例如向戌,出任宋国左师,并主掌朝政。根据《吕氏春秋》和其他史料所载,太宰向带乃宋桓公之后,亦即桓族。向姓发源于河南商丘。向带是历史上第一位真实存在姓‘向’的人。”
我问:“却跟你有何干系?”小疙瘩球儿移避到暗处,闷声咕哝道:“不告诉你。”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过来笑谓:“二愣儿就只是说说而已。”小疙瘩球儿伸脚出来踢踹道:“你才是二楞!”
垂眉老叟戾然道:“人活于世,谁能不随波逐流?蔑视权贵,便是不识时务。跟对了更大的趋势,超越‘你吃肉,我喝汤’的固有认知,不光能让你们‘喝汤’,还能‘吃上肉’,真正实现互利共赢。现实永远比情绪残酷,公孙氏的下场,可都看明白了?”
“没必要活得更明白。”向匡摇头自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蒙面骑乘的男子抬起二根手指,稍搁眼瘤之畔,眯目疠视道:“向氏兄弟,河内双杰,何至于这份见识。不跟我混,就干掉你!”
其语显似两般腔调,前半段听来清朗,说到后边渐转沉浑,宛如钻入钟磐之内,透着闷嗡低徊。
我转头悄问:“眼泡肿胀并且生瘤的那人是谁来着?”
“还能有谁?”向匡瞥见周围群影幢晃逼近,似感不安,匆即眨眼说道,“其虽与夏侯玄、何晏齐名,却行事恶毒,心狠手辣。阴养死士太多,咱们打不过来。赶紧溜之大吉,先去找井盖……”
我会意地挪步后退,顺便告知:“先前看见你那个井盖被扔到斜坡下边……”
“那还不赶快一起去找?”向匡急促拉扯之时,忽有所见,讶觑道。“你手里提的是啥犹仍冒烟?怎竟不怕烫着……”
“样子瞅似盘龙杖。”蒙面骑乘的男子后边冒出一个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指着我拿的东西,目光热烈的说道。“管辂先前所言还真准,竟没算错。其声称我们会在流星坠地之处料必有所发现,怀疑是象征王者权杖的天降异器,末梢是不是有‘王者之星’闪烁……”
“你该知道我从来不轻信这些名堂。”蒙面骑乘的男子抬起二根手指,稍搁眼瘤之畔,眯目微哂。“所谓诸如当初,公孙渊家中几次出现异样:狗着官服、戴官帽上了房;做饭时有小孩被蒸死在锅中。襄平北市冒出一块肉,周长数尺,有头有眼有口,没有手脚,但能移动。占卜的说:‘有形但不完全成形,有头部的各器官但不能发声,这种怪事出现在哪国,其就该灭亡了。’别人并不晓得这都是我手下那班异士故意搞出来扰乱城内之敌的心战伎俩……”
向匡惑瞧道:“然而我也看到盘龙杖末梢竟似果真嵌有一注剑形微星闪芒。从哪儿来的?”
脏兮兮的小球翻滚到旁边察看道:“她在那边热泥坑里捡到的,好像与那条龙有关。”小疙瘩球儿在我腕边称然:“探测到类似她手上剑状朱痕一样的高维能量凝聚于盘龙杖。”
向匡诧问:“难怪你不怕炙手,可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惘然回顾道:“只记得那条伸来缠腕的龙须触及伞梢,眼前霎刻炫辉大炽,一下子什么也看不清,就跟着你们掉到这里。其他人呢?”
向匡抬手朝暗处指着说:“至少有一支铳在瞄准司马师的眼瘤。”
蒙面骑乘的男子闻言一怔,随即捂瘤纳闷:“什么东西?”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慌忙缩回其后,探头探脑地告诉:“夜雾中似有他们的同伙在左近埋伏。难以看清其用何物遥瞄你突出的眼泡儿,倘若再不向后退却,恐怕要打爆它……”
瓜皮帽儿那厮拿着手枪悄至其畔,从旁透露:“那是你们没见过的厉害东西。”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面愕觑道:“你是谁呀?却从何处突兀地冒出……”
瓜皮帽儿那厮冷哼道:“我亦如这支枪一样,穿越时间长河而来。”
语毕,拿枪把子捶打小猫熊模样的家伙眼圈儿更黑,并且明显瘀青。
小猫熊模样的家伙捂眼痛呼:“雀……”蒙面骑乘的男子掩瘤侧觑,懑然道:“竟敢打我小友?”
垂眉老叟晃身发掌,扫击瓜皮帽儿飞落。向匡腾身抡腿急袭,踢踹连环,迅如流星赶月。垂眉老叟沉臂回撩,硬碰硬地一磕,将其震开。
向匡翻身落地,顺势拉我急跑,咧着嘴说:“高手多,打不动……”
蒙面骑乘的男子抬指抵于眼瘤之畔,眯目吩咐:“干掉他们!”
数名黑衣箭士应声齐出,不慌不忙地张弓搭矢。
我转面望见有只手拾瓜皮帽儿仓促戴上脑袋,随即急开几枪,边射边退。小猫熊模样的家伙掩耳惊呼:“雀……”蒙面骑乘的男子捂瘤愕问:“什么声音恁般爆响?”
“枪声,”有乐从藏身之处摇扇张望道,“划破黑暗夜幕,迎来三国的黎明……”
长利抢上前朝我招手,蹦跳催促道:“当心他们放箭,快跑过来躲到这边……”
瓜皮帽儿那厮瞥见几名箭士纷倒,余众惊退走避,一时人仰马翻,他不禁得意,抬起手枪说道:“划时代的枪声,足以使我制霸三国……”腰背忽挨一脚踹飞。
有个满头乱辫的灰袍家伙旋身追踢,腾空扫腿骤临,蓦遭向匡迎面蹬翻。
火把围拥之间,垂手侧觑的灰袍老者微哼道:“几只小螳螂,挡不住历史的车轱辘!”
满头乱辫的灰袍家伙翻身跃起,又没头没脑地踢踹而至,向匡不退反进,迳直提脚蹬入怀里,籍势腾身,以另一足连跺数下,将其掼踩于地,俯视道:“不跟错人,才有出路。你们跟对了吗?”
“他们肯定没跟对。”瓜皮帽儿那厮爬起来找寻丢失的手枪,边觅边说。“历史已经给出答案。阳平邵氏,热衷宦途,爱走捷径。却仅邵元伯有机会成为曹魏权臣司马昭的心腹。在府中充当幕僚,到头无非‘西曹属’。司马昭重用钟会,邵悌屡言谏止,没被采纳。司马昭一死,邵氏也跟着失去史料记载。此后其家衰败无闻,不趋炎附势的向氏兄弟反而得势。由于深受司马孚器重,况且司马昭生前亦加赏识,向雄被推荐到‘桃符儿’司马攸身边帮助嵇康兄长嵇喜自幼辅佐其成长为史称当时总统军事的齐王。司马炎上位后更起用向雄,累次升任至秦州刺史,让他专享大量红色旗帜、曲柄伞、鼓号等仪仗,赐二十万钱。不久复召入朝担任御史中丞,升任侍中,参预国相事务。又出朝领兵镇乱抚边,担任征虏将军。向雄晚年迁任河南尹,赐封爵位为关内侯。其弟向匡,晋惠帝时担任护军将军。向氏兄弟忠烈奋直,尤其向雄勇於蹈义,诸如习凿齿、房玄龄等历代史家多有赞扬,明代思想家李贽评价:‘如向雄、司马孚者,皆松柏也。可敬,可敬。’”
忽见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捡枪怔瞧,瓜皮帽儿那厮忙抢。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欲溜未及,免不了又挨揍,颤声哀叫:“雀……”
有乐在藏身之处止扇忘摇,伸头张望,探问:“谁叫?其声不但嫩,听来使我莫名心碎……”
信孝拿着茄子提醒道:“别让有乐看见钟会……”长利憨瞧道:“那个好像是早年的。样子很嫩……”我被推去挡住有乐视线,自犹郁闷道:“我早就心碎了。急着要去找小光头,听说她亦莫名其妙地跑来这里……”
有乐瞅来瞅去,被我遮挡,瞅不着前边,便伸扇敲打,啧然道:“什么小光头?”
我低声告诉:“阿修罗。据说是我将来死去的女儿……”长利一怔,信孝听得茄子在手上颤抖,有乐先睁大眼睛,随即拿扇乱拍道:“别在这种黑暗的地方讲鬼故事吓人。你哪有女儿可以死去?”
长利憨然称是:“没有,就不会死。要先有,才可能死……”信孝抖茄悄询:“问题是,死后怎会活过来?”
“我巴不得用五个女儿的死去,”蒙面骑乘的男子抬起二根手指,斜抵眼瘤之畔,眯目转视,恨恨的说道。“只求换取一个儿子,作为盼望已久的继嗣。你们不明白我的心情,非但乱嚼舌,竟然还敢当面殴打我的小友,全都死有余辜。坑已经挖好,让你们死得其所!”
长利惴问:“那个是谁?看上去凶霸霸的样子……”
“司马师。”信孝闻茄告知,“字子元,其乃司马懿与张春华的长子,司马昭的同母兄,晋武帝司马炎的伯父。官史称司马师为人沉着坚强,有雄才大略。少流美誉,雅有风采。平辽东之后,他与父亲司马懿策划高平陵政变诛杀权臣曹爽。在司马懿死后接管其军政势力,独揽朝廷大权。司马师起用‘竹林七贤’的山涛,并以钟会为自己的亲信心腹。他们帮助司马师制定了选拔官吏的法规,命百官推荐贤才,整顿纲纪,使其各有职掌,朝野肃然。随后在‘新城之战’击溃诸葛恪,司马师废魏帝曹芳,改立高贵乡公曹髦为帝。却在毋丘俭、文钦之乱,因眼瘤发作迸疮爆眶而死……”
我转望道:“他怎么是这样子?”有乐摇扇猜想:“或因眼痛难耐,其越来越容易焦躁。”
“司马师是狠人,”恒兴挥刀驱散若干悄伸套索长杆逼近的灰衫家伙,蓄势威视片刻,移躯说道。“平生刚毅隐忍,理智冷酷,御下严格,做事铁腕而果决。面对高平陵之变时他镇定自若,亲自率兵控制京师。清洗政敌时,果于杀戮,对旧友也毫不手软。被袭击时为了安定军心,强忍剧痛,将被单咬碎也不发出声响,使属下都不知道他的伤情。何进的孙儿何晏虽然站在曹爽那边,却早就看出:‘惟几亦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司马懿亦沾沾自喜:‘此子竟可也。’不过他手段很毒辣,狠决方面远甚于其父辈。司马懿去世后,夏侯玄叹息:‘司马懿尚且能够以世代的交情善待我,而司马懿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是不会容忍我的。’不久夏侯玄被夷灭三族……”
向匡踹开满头乱辫的灰袍瘦汉,退过来问:“既已瞄准司马师的眼瘤半天怎未射爆它?”
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忙乱道:“阴湿天气,弹药受潮。火器在这儿没法使用……”
瓜皮帽儿那厮追殴不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抬着手枪瞄向其躯溜避的马匹后边,睥睨道:“我这把更先进的便携杀器在哪儿都能用得,就算仅剩半匣子弹亦足以称霸三国……”没等说完,猝遭掼飞。
垂眉老叟晃身发掌,腾空扫击。向匡抡腿飞蹬,连环踢踹,迅即交迎。垂眉老叟沉臂拨撩,硬碰硬地磕撞,倏然将其震开。不待向匡翻转身躯落稳,数名灰衫汉子一齐移来夹住,垂眉老叟化掌为抓,催劲于指梢,急按脑门,发狠道:“看你骨头能有多硬?”
有个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急滚过来,连绊数人跌步踉跄,旋即转现手脚,挥抡一圈,打出钉锤,冷不防砸击垂眉老叟腹下。向匡趁机接住飞蹦而至的疙瘩球儿,扫翻多个灰衫汉子,然后用头磕撞垂眉老叟脑袋,连顶几下,才搓额说道:“教你知晓我一直头铁得很!”
垂眉老叟晕懵跌撞,又挨钉锤击脸,仰摔坑下。瓜皮帽儿那厮拾枪捶打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追其一边慌跑一边哀叫:“雀……”
有乐揉眼忙瞧,匆促将我拨开,朝前摇扇讶觑道:“咦?”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奔过来,卯足了劲儿,突然发足踢他胯下,然后机灵地逃往别处。有乐倒下悲呼:“次奥……”
信孝颤茄转瞅道:“听声音何止心碎而已,简直蛋碎一地。”
我忙要搀起,蓦听众多驰骋的蹄声骤近,从夜雾里影影绰绰,四下掩围飙至。向匡急返,猫腰低唤:“黑氅箭队来了!会有大拨矢雨追袭,快溜……”
信孝惊觑道:“早知这样,还不如跟徐锦江老师穿梭时空去买菜。”
“别想了!”恒兴仰望夜穹,郁闷道。“穿梭球把我们甩到这儿,自却不知所踪。”
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滚过来,一路连绊多人跌步踉跄,长利憨瞅道:“你们怎么也在此处?”
小疙瘩球抢先蹦跳而至,懊恼道:“操蛋的穿梭球把咱们一起甩出去了。”
信孝闻茄怔问:“先前你们也在那个大球里面吗?”脏兮兮的小球伸脚行走,甩掉所沾泥土,咕哝道:“我俩是机修工。”
长利转来转去地憨瞧道:“你们说话的声调怎竟听似幼嫩?”
“因为它们本来就幼嫩。”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从向匡肩后晃移出来笑谓,“就像眼下初随远征的钟会,虽然只有十三岁,已具才数技艺,博学多闻,尤其精通策算预断,与玄学代表人物王弼齐名。钟会很早便受到司马师赏识,成为司马氏的重要幕僚。未届二十岁就发迹起家,没满三十岁即已封侯。钟会掌管司隶监察百官威慑群臣,朝廷大小事务和官吏任免权,钟会无不插手。夏侯霸因害怕司马家族迫害而投奔亲戚蜀汉后主刘禅,被姜维问及魏国政事时,他特别指出:钟会虽然年少,但如果被魏国重用,则必成蜀汉、东吴之患。”
恒兴表情严肃地称然:“根据《世说新语》的记载,同为名门公子的钟会与司马兄弟或已早在年轻时就有所交往。”
信孝小声提醒:“别在有乐旁边再提钟会,以免……”有乐挣扎而起,强撑欲行,不甘心道:“我要去拉他走……”
恒兴阻挠道:“不可这样!切莫扰乱历史复杂的脉络,况且钟会在司马师身边如鱼得水,怎么可能愿意随便跟你走?”长利憨然称是:“更何况此时他还不认得你。”
“少年得志,”瓜皮帽儿那厮朝天开了一枪,砰响震耳,惊退众多逼近的人马,随即走来说道,“难以善终。反而我屡应童子试不中,长出一把胡子仍被乡亲们视为属于童生,虽说尴尬,其却寓示将来大有可为……”
眉清目秀的着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转望道:“你太浪费弹药了!”
“我瞄准了那个眼瘤。”瓜皮帽儿那厮抬起手枪遥指蒙面骑乘的男子,眯目低哼道。“只需一发,即可搞定……”
“立马移开罪恶的枪口!”有乐伸扇拍打道,“司马师自有天收,那个瘤不是留给你爆的。别误伤其旁边闪闪缩缩出没无定的钟会……”
长利憨问:“那个瘤后来给谁弄爆了?”
“文鸯。”信孝闻茄回答。“当初,司马师眼睛上有瘤疾,刚让医生做完割除手术。恰逢发生‘淮南二叛’,文钦之子文鸯带兵袭营,司马师受惊过度致使眼珠震出眼眶。为安定六军之心,他蒙住被子强忍疼痛,属下都不知道他的伤情。疾笃难撑之时,让司马昭统帅诸军,以钟会运筹帷幄,搞定淮南叛军。司马师痛死于许昌,终年四十八岁。”
蒙面布巾褪落,露出鼻下半张白净面容。骑乘的男子匆掩走避,拉缰觅视道:“钟会在何处?”
小疙瘩球儿蹦到长利肩头伸足出来抠脚,坐望道:“后来他临死前目难视物,也这样急问钟会在哪里……”
瓜皮帽儿那厮瞄准前方,口中述说:“公元二五五年,镇东将军毋丘俭及扬州刺史文钦因司马师擅行废立而举兵反叛,并各送了四个儿子去东吴作人质,向孙亮讨好,却并未得到东吴的大力支援。春一月,毋丘俭、文钦渡过淮河由寿春向西进发,没有办法捣洛阳占许昌,走到项县就停住了。司马师派胡遵、诸葛诞分路进兵,又遣邓艾带一万多名‘泰山诸军’部队做出不堪一击的样子,引诱毋丘俭、文钦出击。毋丘俭果然叫文钦来打邓艾,司马师就指挥大股骑兵从后面袭击,文钦溃败。毋丘俭在项县城里听到消息,慌忙弃城而走。毋丘俭逃到慎县躲在河旁的草丛里,被老百姓射死。文钦则逃往东吴。毋丘氏与文氏两家的人,凡是留在魏国的,都一齐遭斩杀。”
“被老百姓射死?”长利憨笑道,“看来所谓‘落武者狩’早有渊源……”
“老百姓最难缠。”瓜皮帽儿那厮摇头低嗟,“军人倘敢还击打杀他们就会挨骂,甚至留下千古骂名于悠悠众口。然而自古所谓刁民,其中不乏狠人。他们历来一有机会就操家伙纠集猎杀溃兵或者离群落单的文臣武将,哪个朝代都有这类事例,不一定发生在战乱,平时也有,但乱世最多。晋怀帝永嘉五年,阮修避乱南行,途中遇害,时年四十二岁。他是西晋时期大臣、名士阮咸从子。力证‘鬼神无有’之说,却在西阳郡期思县,为贼所害。相逢于萍水陌路,不到最后关头,你能分清谁是贼?”
火把围拥之间,垂手侧觑的灰袍老者微哼道:“黑氅箭队来得正是时候,别放跑了那些贼!”
瓜皮帽儿那厮握枪转瞄,冷哂道:“我有枪还怕你们玩弓箭这么落伍?”欲扣扳机不及,忽挨一矢倒地。
眼见箭如雨落,众皆慌溜,却接连被射摔在跟前。我急甩幻盾,忙加阻挡,但见长利他们纷又爬起来跑开。
瓜皮帽儿那厮边奔边称侥幸:“没想到这身无形护甲居然真管用,箭射不透!日后我要带回去,无论如何抵赖不还……”
“珀伽索斯的衍形护甲。”微泛迷蒙光晕的球儿从向匡肩后晃移出来转谓,“等闲之物自然穿不透。不过你还是别想太多,它所处时空范畴如若距离向老二这身主胄装备太远,便会自动卸除,纷皆消褪无余……”
信孝颤拿箭矢射断半截的茄子,咋舌不已:“虽然有矢从腰背弹开,不过撞在身上仍然很疼!快跑远些,找地方躲过这拨箭袭……”
长利在前头憨望道:“那边有个棚仓瞅似很大!”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拉着弹弓瞄准,堵在前面叫嚷道:“识相就把那根寓含王者之徴的盘龙杖交出来,不然……”
瓜皮帽儿那厮冷哼道:“我有枪还怕你玩弹弓?”抢先奔近,拿枪把子捶打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哀叫:“雀……”
有乐忙道:“先别乱打,快帮我捉住他!不管什么历史发展的合理性,准备将其直接拽走……”瓜皮帽儿那厮闻言停手,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趁机欲逃,有乐张臂挡住,笑眯眯地凑近端详道:“这回还想溜?”小猫熊模样的眼圈儿家伙卯足了劲儿,忽又发足踢他胯下,随即机敏地跑开。有乐倒下痛呼:“次奥……”
信孝颤茄转瞅道:“听声音简直悲摧!”
我匆要搀起,蓦听众多扬蹄疾骋的动静骤近,影影绰绰地掩围飙至。蒙面布巾褪落的肿眼男子勒缰叫唤:“先别放箭……”
向匡奔来说道:“快捉住钟会,让他们投鼠忌器。”
“鼠辈!”垂手侧觑的灰袍老者在火把纷拥之间沉声叱喝,“你们被包围了。还不趁早交出盘龙杖……”
忽随数声异响,夜雾光影曳闪,地面震撼,如波激荡,顷时泥尘飞撒,群骑翻掼纷堕,接连血肉迸溅。
我摔落泥洼,披发凌乱之人拿起破裂的龟壳,在旁悚望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