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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江翊被莫庭晟一门板差点拍到脸上,站在门口怎么敲门也不见里面的人有动静,便只好暂时作罢。

第二天一早,他就和之前一样,出门买了莫庭晟爱吃的小面和油条,准备登门讨教。

可他在门口“兰兄”了半天,里面依然半点声音都没有。

即便他心里深信凭那人的身手,寻常的刺客奈何不了他,可忧虑在心,对手的身份还不明朗,非常时期,总难免要多一点顾虑。

如果真是多虑误会,大不了就是挨顿骂。

江翊这么想着,扣在门上的手一翻,便在门上推了一把,没想到那门一推就开。

屋里没人。

眼下不过卯时初,按照兰昊平日的作息,不会这么早就出门——江翊心下一紧,环视一圈,所有的东西都还在该在的位置,看样子不像是不告而别,被褥也叠得很整洁,应当也不是匆忙离开。

他想了想,把早点放在桌上,转身到前台叩了叩台面,问:“小二哥,今早有没有看到我隔壁那位公子离开?”

小二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是昨晚那位“面露凶光”的客官,吓得当即掀了周公的棋盘,连连摇头:“没看见没看见。”

江翊脸又沉了两分,吓得那小二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生怕自己命不久矣。

好在江翊没有草菅人命排解情绪的爱好,虽然脸有点臭,也只能拂袖离开,回房去了。

买的早餐丢在莫庭晟的屋里,他也懒得去拿,回房关上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书,拖了张椅子,坐到窗边。

只是足有一刻钟的时间,他手上的书还停留在一开始的那页没有翻动过。

三伏的天亮得早,昼白如雪,阳光却不算刺眼,早餐出摊的人趁着这一天中难得的清凉,打足了精神使劲吆喝,街头巷尾相呼应似的,你方唱罢我开腔。

混着渐强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

那人有事瞒着自己。

这一认知清晰跃然心头,江翊的眉头越皱越紧,“啪”地一下阖上书,起身往桌边去,曲指打了短哨。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灰衣少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主人。”

江翊冷着脸:“你去打听一下......”他恍然惊醒,咽下了后面的话。

打听什么?

自己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觉得他该对自己毫无保留?

再者,自己对他也是诸多遮掩,有什么脸面去打探他的行踪?

无论是哪一世,都不过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江翊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心头那团没来由的火便熄了。

那少年正等着指令,见他忽地停住,低垂的头抬起来,却见他像是说着话就走了神,怪道:“主人?”

江翊拎起茶壶放在靠窗的花架上:“昨天的尸体处理干净了吗?”

少年:“按照您的吩咐,烧干净埋了。”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淡淡开口:“嗯,下去吧。”

少年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转身从窗户跃下,一闪身消失在阴影之中。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江翊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翻开书,沉下心来。

日头渐盛,蝉声如雷炸开,宛如一场预告,滚滚闷雷紧随而至,黑云转瞬遮天蔽日。

暴雨倾盆。

莫庭晟抬头看了看说变脸就变脸的天色,朝屋外看去。

他已经在衙门等了半天,这才把人等回来。

莫庭熹脱下蓑衣斗笠,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等久了吧?”

莫庭晟瞥了一眼他身后跟进来的随从,抬手作揖:“是草民来得不巧,没想到大人一早就出门去了。”

莫庭熹会意,做了个“请”的姿势:“兰公子特地前来,想来是有本官想要的消息,还请屋内一叙。”说着朝身后的人道:“你们下去吧,没我命令不得靠近。”

他那些左右看起来不像普通侍卫,听他一声令下,便齐齐颔首。

两人进了里屋,莫庭晟随手扯下架子上的毛巾给他递过去。

莫庭熹接过,笑道:“昨日一别,我还以为你得躲我一阵,怎么今天突然就来了?”

莫庭晟心绪沉重地扯了扯嘴角,答非所问:“二哥方才那些人我从来没见过,不是府里的随从吧?”

莫庭熹擦拭头发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而后含糊答道:“嗯。”

“是军营里的人?”莫庭晟却不罢休,追问道。

莫庭熹脸上常有的笑意淡了下来,擦拭的动作停住了,他手上的毛巾随手放在一旁,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庭晟打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对他的喜怒变化十分敏感,此时隐隐觉得他有动怒的征兆,便觉得必然是事关重大,他才不想让自己插手,干脆也不绕弯子,直接把自己的猜测摊出来:“二哥你说实话,你此次从西北特地回京,当真是为了给我庆生吗?”

莫庭熹微微一怔,语气显得比方才平淡了一些:“不然呢?”

莫庭晟见他这样,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想法,问道:“二哥前天便到建安城了吧?”

莫庭熹到了一杯凉茶,不疾不徐地继续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越是这避而不答,莫庭晟就越发肯定,道:“因为刺杀我的人第一次出现,就在前天。”

莫庭熹递到嘴边的茶杯一顿,下垂的眼皮抖了抖,而后他泰然自若地把茶饮尽,放下茶杯:“庭晟,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有话不妨直说。”

莫庭晟见状叹了口气:“二哥,你是不是在西北遇上了什么麻烦?”

这回莫庭熹连反问都不再问了,只是示意他继续说。

莫庭晟:“我原本以为这些刺客是冲着我来的,但是看过昨夜那五个人的面貌,我才想到前一天那刺客的长相,也是典型的西北特征,若是我自己招惹来的那拨人,实在难以和西北联系在一起,但若是跟二哥有关,事情就说得通了。”

莫庭熹低下头去,神色不明,拿起另一个茶杯立在桌上,两杯满上,曲指在桌面叩了叩,示意他坐下。

莫庭晟见他这样,便知道他要跟自己开诚布公了。

莫庭熹像是还有迟疑,倒好的茶端在手里,茶杯辗转在指尖转着。

莫庭晟也不催,视线落在窗外雷鸣电闪的天边,等着他开口。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莫庭熹才把手里的茶水送进口中,开口道:“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莫庭晟回过神,转头看他。

“更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下手。”莫庭熹对上他的视线,略感抱歉。

莫庭晟不悦:“二哥,你这话就生分了。”

莫庭熹安抚地笑了笑,道:“今年自开春以来西北地区便降雨不足,未及入夏便旱灾严重,饿殍遍地,朝廷拨付的银两去了两批,灾民暴动情况却未见好转,皇上此前派我前去西北,正是为了查明此事。”

只听到这开头,莫庭晟便已经隐隐推测出了其中原委。

西北边境,朝廷的手本就鞭长莫及,勉强能够得到一二已是不易,即便天恩真的浩荡,也总有光照不到的阴暗。

“我在去往西北的路上便多遭变故,到了那边一查才知道,原来当地山中的悍匪和地方官员,乃至驻扎西北的将领狼狈为奸,瓜分百姓的赈灾银两,百姓不堪其扰,这才屡屡造反。”莫庭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咬着牙道:“那些人见被我识破,便意图收买我,我苦于手上没有实证,加上势薄,只好与他们迂回,伺机连夜折返回京。”

他苦笑了一下,自觉这种逃兵行为实在可耻,却还要在亲兄弟面前剥开来,更觉羞愧。

莫庭晟拍了拍他的手:“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二哥无需挂心。”

“你倒是向来豁达,”莫庭熹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本以为回京将此事禀明陛下,之后不管是陛下裁决或是领兵平剿,总归只是章程问题,可没想到那群人神通广大,早就已经买通了京中要员,在我回京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搬到陛下面前颠倒黑白地参了我一本,说我索贿不成,恼羞成怒......”

他长舒一口气,似是心中郁结已久,如今吐露出来,也是轻松了不少。

“陛下信了?”莫庭晟皱眉问道。

如今太子尚未登基,在位的仍是当年的先皇,在莫庭晟的记忆中,先皇向来倚重他这位德才兼备的二哥,难不成他重活一世做了改变,也连累了二哥在先皇心目中的形象不成?

莫庭熹缓缓摇头:“当时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双方各执一词,却谁也拿不出证据,陛下未做决断,所以命我重返西北。”

“重返西北?那是什么意思?”莫庭晟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回去想办法收集证据,还是让你干脆领兵剿匪?”

莫庭熹只道:“陛下的原话,便是让我前往西北,自证清白。”

莫庭晟当即就明白了他的处境何来。

当今陛下让他自证清白,却没有明说相信他的清白,西北那边的人当然犹如虎狼,只要他到不了西北,查不到证据,那便由得他们那边的人单方面空口白牙了,届时日子长久了,皇上的耳根子说不定就软了。

人心存污,便看什么都是脏的,那些人大概是觉得世道理应如此,反其道者,无非故作清高,要么就是非我族类。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要杀之后快,以绝后患的。

莫庭晟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噎了半晌,道:“可你明知此路凶险,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莫庭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些人都是我营中精锐,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都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我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钦差,暗杀也就罢了,他们总没有这个胆量招兵买马地跟我开战,怕什么。”

“那等你到了西北呢?”莫庭晟还是不放心,追问道。

莫庭熹越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请了旨,从西境军营中抽调了部分兵马,会在预先说好的时间内赶到西北同我汇合,放心,为兄虽然天资不及你,排兵布阵未必会输你几分。”

莫庭晟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二哥谦虚了,天资有什么用,我从小怠惰,心不在此,对兵法一窍不通,二哥又不是不知道。”

莫庭熹闻言眉头紧皱。

莫庭晟一看他这架势,生怕他下一句就要开始说教,忙打断他道:“所以那些人随着二哥来了建安城,是把我错认成了二哥吗?”

莫庭熹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我的人其实一直也在暗中盯着他们,想看看幕后操纵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机缘巧合发现他们的人对你下手,”他笑了笑:“不过也亏得他们认错人,不然江湖茫茫,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见上一面。”

莫庭晟一听这矛头又转向自己,连忙讨饶:“我知道错了,二哥如何才能原谅小弟?”

莫庭熹朗笑两声,随后脸色微敛,道:“那幕后黑手到现在都没出现,而且他们一再对你下手,恐怕是已经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你既然志在江湖,就不要再卷入这场朝廷的纷争之中了,早日离开建安城,也让为兄少些牵挂。”

莫庭晟低下头,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莫庭熹见状,问:“怎么?你在建安城还有什么牵挂?”

“牵挂谈不上......”莫庭晟迟疑道,想着自家兄长本来就已经身处麻烦当中,他要是把事情告诉他,岂不是要把他再牵扯进另一起麻烦中。

莫庭熹给他续上茶,调笑道:“是你那位小兄弟吗?”

“什么?”莫庭晟一愣。

“怎么?”莫庭熹依然含着笑,道:“这还要藏着掖着吗?”

莫庭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满脸空白地眨了眨眼。

他虽然能理解莫庭熹指的“小兄弟”是谁,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神态提到江翊。

“嗯?还装傻呢?我的探子可都看到了,你和那位江家小公子把酒言欢,彻夜长谈,关系可好得很。”莫庭熹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故作失落道:“你从小分明脾气不错,却鲜少见你和除了自家兄弟以外的人亲近,如今难得见你交了朋友,怎么还不愿意介绍给为兄认识一下呢?”

莫庭晟敏锐抓住了关键词,反问:“江家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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