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走吧,没啥好看的。”
见老叟根本不答话,离阳不免失了兴致,摇摇头转身便走,谢画屏自然紧随其后。
二人复行数十步,便见前方不远处又聚集了一群人,本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正欲凑过去,却是忽然听见一道略显熟悉的琴声,与白天偶遇漱月居仙子时,对方所演奏的大差不差。
离阳脚步一顿,当即调转身形,去往别处,待得耳畔乐曲完全隐去,才松了口气。
“师兄若是乏了,不如去这听雪轩小酌几杯?”
身后忽然传来谢画屏的声音,回首望去,顺着对方所指一看,便见街边幽巷深处一盏青玉灯笼悬在檐下,映着\"听雪\"二字,笔锋如剑,墙头垂落的灵藤绽出星子般的白花,点缀其间,更显静谧。
“也好。”
离阳略一颔首,二人便踩着凝结了夜露的青石板缓步而行,掀帘而入,顿觉暖香拂面,堂中陈设清雅,玉案瑶琴间,花草青垂,轩窗半开,夜风送来远处坊市的笙箫之声。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此店好像并无侍者,而疑似掌柜的,偏偏是个虎背熊腰的络腮胡大汉,光着膀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门旁竹椅上,正闭目养神,周身隐隐有霹雳雷光流转,怕是体修。
其气机深不可测,二人甫一现身便有所察觉,但也只是单单睁开左眼微瞥,随即又合上眼皮,自顾自地翻了个身。
见状,离阳自是眉头一挑,随即竟扭头就走,纵使这人看起来便不好惹,就这般态度,也足以将来客拒之门外了。
也怪不得才刚入夜,店内竟是一个客人也没有,恐怕都被这老板给吓跑了。
却不想刚一转身,便撞见了一身着天蓝流仙裙的包子头少女,急急忙忙走进来,看到离阳不进反退,不用想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连忙欠身挽留道:“客官莫走,我爹是个榆木脑袋,不懂待客之道,还望海涵。”
她声音清脆如铃,杏眼微弯,颊边梨涡浅浅,一副乖巧讨喜的模样,倒是令离阳舒心不少。
随即更是快步上前,朝那大汉嗔怪道:“爹!你又吓跑客人!还说来帮忙,纯粹添乱!”
“赶紧回酒窖,那里够你喝了!”
说着双手轻推,摆明是打算把对方撵回去,奈何境界差距悬殊,任凭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纹丝不动。
大汉慢悠悠坐直身子,哼了一声:“修行之人,讲究什么虚礼?爱喝不喝。”
话虽如此,却还是收敛了周身雷光,粗声粗气道:“丫头,你招待吧,老子懒得伺候。”
少女无奈摇头,转而朝离阳盈盈一礼:“客官见谅,我爹只是看着凶恶,其实亦是名门正派,乃紫茕殿修士。”
“紫茕殿?”
这三字一出口,离阳不免有些诧异,毕竟他先前在苏挽霞所赠的游记之中看过这一势力,对其有所了解,虽为炼体传承,但分明是女子宗门,怎可能招收这大汉?
莫非?
似是想到了些许骇人的可能,离阳不由身子一颤,顿时引得一旁的谢画屏面露不解。
“师兄若是不喜,便换一家吧。”
此言一出,少女立马慌了神,连忙摆手道:“客官别误会!我爹虽是紫茕殿修士,但并非门中弟子,而是……是……”
她支吾片刻,最后红着脸小声道:“只是我娘刚好在里面,爹爹无处可去,便索性也赖上了……”
话音未落,那大汉猛地咳嗽一声:“你这丫头!哪有这种家事都与外人说的?”
少女却无所畏惧,反驳一声:“哼!还不是都怪爹爹你没事坐门口,把客人都吓跑了!”
说罢,竟是直接伸手拽住离阳,引着二人登楼,临窗设座,窗外正对坊市全景,万家灯火如碎星倾泻,她袖间飘出一缕清幽梅香,指尖轻点玉案,桌上便浮现一盏琉璃冰壶,壶中灵液澄澈如月华,隐约有霜雪浮动。
“客官请用,鉴于您是今天第一位客人,这壶便不收钱了。”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满怀期待,对自家的产品很有信心,见她如此热忱,离阳不禁轻笑一声,执杯浅尝一口。
灵液入喉,霎时如寒泉漱玉,一股清冽之意直透灵台,竟引得体内玄机微微流转,似与这霜雪之气共鸣,回味无穷。
他眉梢微动,忍不住赞道:“好酒。”
少女闻言,顿时笑靥如花,颊边梨涡更深:“客官喜欢便好!这‘寒髓玉液’需以千年玄冰为引,辅以三十六味灵药,在紫茕殿的寒脉地火中窖藏百年方成,寻常修士饮之,可涤荡体内虚妄,对修行大有裨益。”
谢画屏也轻啜一口,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此酒竟能引动玄机自行周天?”
少女得意地点头:“正是!此乃我娘亲独创的酿法,连紫茕殿的长老们都赞不绝口呢!”
她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客官若喜欢,日后常来呀,我娘说了,修行路上,能遇到对饮之人,也是缘分。”
夜风拂过,檐下青玉灯笼轻轻摇曳,在窗棂上投下斑驳光影,这一方小小酒肆,竟比那繁华坊市更令人心安。
方饮尽一杯,离阳却是似笑非笑道:“我建议,你还是先下去安抚一下令尊,若是让他一个人继续待在那里,说不定又会把来客吓跑。”
少女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客官说得是呢。”
她起身行了个万福礼,裙裾如流水般漾开:“那二位慢用,我去去就回。”
说罢脚步轻盈下楼,气机渐行渐远,离阳又自斟一杯,小酌间忽而言道:“你身上可有足够的玄石?这点小便宜就莫占了,待会原价付了吧。”
听闻此言,谢画屏不禁嘴角微扬:“师兄倒是好心,不过那丫头既说是赠饮,想必也是诚心相待,若执意付钱,反倒显得生分了。”
“但既然师兄这么说,待会再点些别的,补上这份人情便是。”
“也好。”
二人静声对饮,此刻再无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唯有杯中琼浆,若是能一直如此,倒也算得上逍遥闲适。
却不想楼下一道清冷女声骤然响起:“我不过出门半月,你们父女就把生意做成这样?”
离阳与谢画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举杯掩住笑意——这听雪轩的夜,倒是比坊市里的热闹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