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孩,蜷缩在血与体液之中,被一层薄薄的透明膜包裹起来。从她的下腹部,一条长长的脐带,将她与母体相连。
而这里哪怕是一根血管,对周培毅来说都像是蟒蛇那么粗。那个看上去还挺可爱的婴孩,就像是高耸的山脉一样,是个庞然大物。
如果这是个胚胎,那这里是哪啊?子宫吗?
没想到周培毅还没有回老家,先拜访了拉娜的“老家”呢。怎么也不见叔叔阿姨来招待客人啊?不过他们要是真出来招待周培毅,那也怪可怕的。
周培毅叹了一口气,在他来到伊洛波之后,像这样荒诞的怪事多少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既然这里是拉娜的记忆,既然这里的执念强大到能吸引周培毅链接,那就一定有关键的信息等待发掘。
“小树小树。”周培毅试探地叫了世界树,在空荡荡的腔体里引发了一阵小小的回声。
“我在。”从周培毅自己的身体里出现了声音。
居然真的在啊?听到这有些类似智能音箱的声音,周培毅自己也愣了一下。
不过确实,刚刚他还在用自己的血治疗拉娜,为了帮助他造血,小树的藤蔓从他的手臂进入血管,一直深入到骨髓之中。
看起来,拉娜的执念不仅把周培毅带回“老家”,小树也一起带了过来。
“能进行基因谱系分析吗?”周培毅问。
“未能与数据库建立连接。”小树的声音还是治疗舱的语音播报,似乎它自己并没有能够发出声音的器官,“是否进行场能分析?”
“场能分析我自己就可以。你来看一下,这里的婴儿是不是拉娜?”周培毅指了指在羊水和薄膜包裹中的婴孩。
小树伸出的藤蔓拉长延展,从周培毅的胳膊里探到那婴儿的周围,小心翼翼地戳进薄膜的表层,但又没有将薄膜戳破。
“这里的婴儿确实是拉娜法蒂玛小姐。她的基因特征非常独特,因此这具身体有着极为显着的特性。”小树说,“比如,她的心脏无法存储场能,她的神经系统与伊洛波人一致,会在场能循环的过程中引发癫痫,她的肌肉分泌大量无法被代谢的多碳化合物,会在心脏中凝结成血栓。”
嗯嗯嗯,婴儿时期的拉娜,这三种毛病真的一个不落。
周培毅点点头,但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你说场能循环?她现在就在场能循环?”周培毅一边说,一边慌慌忙忙地展开万象流转的视野,看向那婴儿。
果不其然,在这还没有脱离胚胎的身体里面,已经开始了非常微弱的场能循环。这些场能从她的脐带注入到她的身体,不断流淌在她的血管与经脉之中。
“我不是很懂,也没有见过别的子宫。小树,这是正常的情况吗?”周培毅脸上的肌肉正在抽动。
小树存储了一整个星球的灵魂,自然也拥有浩瀚如大海的记忆。
它回答说:“根据沙漠人的记录,已经觉醒为能力者的母亲,她们的后代更容易觉醒为新的能力者。同样,能力者的后代,相比于新觉醒的第一代能力者,更容易患病‘血栓’,平均寿命大受影响。”
“伊洛波人呢?我们这边没有伊洛波人的记忆和记录吧?”周培毅问。
“存储有瓦卢瓦女士的部分记忆,她并没有将全部记忆向我们开发。根据她的记忆进行样本数量不足的数据统计,可以得到相似的结论:能力者自然怀孕分娩所生下的孩子,更有可能罹患场能癫痫。”小树回答道。
“那......统计一下沙漠人的数据,我想知道,是不是越强大的能力者,他们的后代患病的可能性就越高。这其中有没有足够的相关?”周培毅问。
小树几乎片刻就给出了答案:“数据分析完毕,您所说的理论论证完成。父母在孕育婴儿时的场能等级越高,孩子日后罹患血栓或场能癫痫等疾病的风险越大。如果父母都是超过六等的能力者时,这种风险概率趋近于百分之百。”
天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这是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恐怕是大自然为了防止资源过分集中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那么去对抗这种机制,为三种人类找到完美肉身的答案,也是人类抗争自然、对抗熵增的一种必然。
只不过,这会不会真的为世界带来一个资源过分集中,拥有完全场能的怪物呢?拉娜,她将是第一个拥有完美肉身的人类,她会是什么怪物吗?
周培毅沉沉叹息,他很聪明,但也不是每一个问题都能想到答案。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确实发乎本心,但这些决定都正确吗?
摇了摇脑袋,周培毅决定现在优先考虑别的事情。
“既然拉娜的记忆中认为这段时间很重要,那我们就得找到重要的情报,才能安心回去。”周培毅说,“小树,你能放大外面的声音吗?”
“进行声波探测,进行声波放大,对放大后的声波进行过滤。完成。”小树就像是围绕在周培毅身边的人工智能,它拥有海量的记忆,以及大量圣物一同构建起的全面能力,自然可以做到“万象流转”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随着小树不断操作,这“老家”之外的声音,屏蔽了心跳、血流、肌肉的摩擦等等纷繁复杂的扰动,只剩下了无比清晰的对话。
周培毅听到了。
“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孩子生下来吗?”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小树注解道:“根据声纹分析,与您记忆中‘记忆的骑士’相符合。”
周培毅点头,然后听到了另一个女人回话,更轻,更近,但颤抖而虚弱的声音里,仿佛有着无比坚定的力量:“是啊,梅地亚。这个孩子,我决心要生下来。”
记忆的骑士,她的声音并不像周培毅印象中那样淡然而神秘,反而有些烦躁:“我们已经给你做过很多次检查了,她继承了我们所有人的缺憾,即便你能生下她,她能活下来,也还是会死于那些令人发疯的病痛。如果在胚胎阶段就已经发现了这么多先天疾病,为了这个孩子,你也不应该坚持了。”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的决心不会改变。”拉娜的母亲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