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拉娜从周培毅的手心,感受到了他突然的紧绷。
周培毅已经不会在愤怒时大吼大叫。从来到星门之后,越是情绪激动,他就越像这样冷静,淡漠,甚至擅长的语言攻击都会变成一字一句的宣言和审判。
“这里只有一个会伤害你,伤害我的人,拉娜。”他说,“我想要留他的性命,但不能以牺牲你我作为代价。”
还在与周培毅十指相扣的拉娜,回过头,看到了那位癫狂中的第七神子。
如此熟悉的沙漠,如此熟悉的温度、湿度与气味,站在那里的,却是从没有见过的身影。拉娜看到了他愤怒的双眼,看到了那把不可阻挡的巨剑。
那就是要伤害他们的人啊。
“你要杀了他。”拉娜悲伤地说。
“是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就会摧毁这里的一切,这座星宫,这颗星球。”周培毅冷冷地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拯救你的那个世界,也许有,但更多的可能性,是没有。”
“没有别的选择了,对吗?”拉娜小声问。
“现在看起来没有,他听不到我的话,他把我当做毁灭你们民族和文明的敌人,但我不是也不该是你们的毁灭者。”周培毅说。
“杀了他,沙漠里的大家都会死吗?”
周培毅点头,说:“人有三次死亡,肉体的死亡,精神的死亡,与记忆的死亡。沙漠里的大家,都已经在肉身上被毁灭,现在活在那里的,是被收集起来的灵魂。如果在这里毁灭了星宫,我又不能拯救镜子里的世界,他们就会经历第二次死亡。也可以说,我杀了他们第二次。”
而这一次,将会代表所谓“异信者”,那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灿烂辉煌的文明,那已经被伊洛波人毁灭的文明,将再也没有复兴的火种。
这是你想要的吗?这是你要的复仇吗?周培毅看不到瓦卢瓦,但却在质问她,也质问那个被自己的能力诅咒,背负着“赴火之萤”的少女,不得不活下来又死去的异信者末裔。
周培毅已经做好了,背负这一切的准备。早在他被怨灵的集体记忆,带回到天火毁灭明内沙吾尔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开始准备。
那些怨灵的记忆通过炼狱,与他紧紧相连,如今已经成为了那棵“世界树”的枝叶。每一片叶子,都代表着一个存活过的生命。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情感,他们存在过的证据,都被完整保留。
这不是力量,而是重量,是世界树背负的沉重责任,也是周培毅必须承担的责任。
记住他们的一切,完成他们的夙愿。
远处的第七神子握紧了剑,再一次高高举起。
“要不先放开我?”周培毅对拉娜说。
“不行不行!放开你,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断了!”拉娜倔强地说。
“放开我,这个世界也不会放过你,你的意识还是会留在这里。”周培毅说,“好歹让我能保护你,用个我还算舒服的姿势。”
“你现在又没有剑。”拉娜还是不肯松手。
“说的也是。”周培毅叹口气,“起码松开一只手吧?”
拉娜听话地松开了一只手,在她和他的手分离开的瞬间,一股紧密的磁力又把他们贴合在了一起?
“你抹胶水了?”周培毅一愣。
“胶水是什么啊?”拉娜也吓到了,“我只是按照那个幽灵大姐姐的说法,把我的手割开,把你的手也割开,让我们的血融在一起。”
“什么?这样就把你带进这个世界里面了吗?”周培毅不可置信,紧张地思考起这其中的原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并不寻常。
拉娜是沙漠王国的人,她如今的肉身并不能承载任何程度的场能,因为她和那些沙漠人一样,都是一颗完整的灵魂被塞入了伪造出的肉体。
这种叫做换灵人偶的技术并不能创造真正的生命,只能让本就成型的灵魂拥有一个载体。无论是过去在阿提诺创造了这项技术的异乡来客,还是继承了这技术的维尔京,都不能真正“创造”出可以代替心脏来承载场能的器官,他们都只能通过克隆的技术,或者直接摘取人类器官,来为整个身躯提供能量。
这技术发明于第十神子的时代,里修前辈的时代。
第七星宫的守护骑士,她的时代远比第十神子要早,她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份技术?还是说,这是什么周培毅并不知晓的更古老更原始的科技?
可是在月泪塔上他所看到的那些零件,明明就是维尔京技术的复现。
拉娜本应该和那些零件的主人一样,她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她的血液能和周培毅的相融,为什么她可以借助血液的连通来到这个世界?
心脏是场能的电池,血液是场能的载体......
她能和周培毅血液相融,也能和周培毅以场能连通。
她的身躯不能存放场能,周培毅也一样。
太多巧合,以至于这一切都像是精心布置好的设计。从第十星宫得到渴路之光,从第四星宫得到天心罗盘,在它们的指引之下,想要找到亚格却来到了第七星宫,在第七星宫第一个遇到了拉娜,然后带着拉娜离开镜面的世界,面对死亡的第七神子。
周培毅想到了玛蒂尔达,那个用过去作为赌注的女人,她设计好了一条链路,让周培毅在千年后解决了她过去的苦恼。
周培毅又想到了记忆的骑士,她能看到所有记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可能有未来。她是可能串联起这一切的人。
啧,这些人,又在利用周培毅改变不了的仁慈和悲悯。好在,他们知道这么做会引起骑士王的厌恶,所以他们会用自己背负的责任来交换。
这一次她们想要周培毅做什么呢?又用什么作为交换呢?
正如第七星宫的守护骑士法蒂玛所言,拉娜在这里,拥有完全的“庇护”。
周培毅结束了长考,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握住拉娜的手,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敲了敲拉娜的头。
“干嘛打我?”拉娜疼得叫了起来。
“会疼,说明还活着,也说明会醒来。”周培毅淡淡地说,“要准备从别人的梦里醒来了,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