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东京依旧是一片阴沉。越堆越厚的云层使得本该明亮的天光只剩下无限接近于天黑前的暮色。
相较于上午,此时的风刮得可谓是越发猛烈,颇有一种想把天空中影响天色的云团们全部刮走的凶猛气势。
不过云团们团结一致,再猛烈的风依旧没能吹得动它们分毫。
只是被影响的气温在不知不觉间,又悄悄往下降了降。
给人一种现在比上午还要冷,看起来要下一场大雨的感觉。
有出行计划的人见这天色,无不面露担忧,准备起了更厚实的衣服和防雨工具。
而在警视厅内部,一场无形的暴雨早已倾盆而下。
淋得所有人的面色如出一辙的难看。
如果说众人之前对鸣鲸团队遇袭案的重视是因为遭受袭击的人是鸣鲸。
是一个在国际上享受无数赞美声誉,拥有无数粉丝,需要慎重对待,一个处理不慎将招致严重后果的私人团队。
那么此刻,或者说在从橘仓武和公安口中得知有不止一位非官方狙击手参与到今天这场袭击案件中的那一刻。
他们更为关注的,是这个一次行动能派出至少三位优秀狙击手的幕后势力究竟是里世界的哪一家。
对方屡次对鸣鲸出手的目的,又是什么。
霓虹极道盛行,别说警察,普通民众都清楚里面有不少面上披着合法壳子,背地里参与各种非法活动和犯罪。
风俗、粉末、赌场…
势力越大,背后越是有政府官员和高层在暗地里支持。
其中,黑市走私武器泛滥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
不提专业的犯罪团伙或是极道势力,单就普通人持枪犯罪的案件已然让各地警察们屡见不鲜。
但…狙击手不同。
一名优秀狙击手的培养从来就不是一把枪,一个人这么简单。
先天的素质条件,后天的环境培养,每一样,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投入。
即便是警视厅、警察厅这样的官方机构,拥有的狙击手数量也十分有限。
优秀的,那就更少了。
正如一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人脑子里基本只会想着怎么吃饱,怎么有暖和衣服穿,怎么活过今天。
那么同理,一个普通而又毫无背景底蕴的犯罪团伙,初级目标永远不可能会想着要培养出一批优秀的狙击手。
而在此之前基础之上,一个能培养出数位狙击手,或者能让数位狙击手同时效力的组织。
一个至今他们不曾知晓的组织,背后所代表着的东西,只会更加的深不见底。
白炽灯亮度拉满的会议室里,警视厅高层们气氛肃穆的讨论着已经可以用连环案来形容的一系列鸣鲸遇袭案。
如果说之前警视厅高层们大多想着如何妥善解决鸣鲸团队在东京遇袭,把整件事叠成一张漂亮的折纸花。
让外界看到他们的努力,目光落在最后成型的图纹花样上,从而忽略掉那些被他们折起来,盖过去的痕迹。
那么如今他们想要的,是另一种结果。
作为特案侦查小组目前警衔最高的那一个,诸伏高明当仁不让的以特案侦查小组临时代理组长的身份。
出席了由这场白马总监主持召开的紧急会议。
而一旁同为警备部部长旗下,隶属于警备部一课的StA小队来的却并非是橘仓武,而是川口和。
至于橘仓武,此刻人正在东京警察医院手术抢救室的走廊外面。
和他一起的,有风见裕也留下来的下属,有警视厅公安部的人,还有…莉莉娅.卡特斯托。
相较于之前,
这个经历了初到东京下属接连遇袭,危难之际和故友之子意外相逢,好不容易逃离炸弹、火海,狙击,却又猝不及防迎来命运嘲弄的女人看似没什么变化。
妆容亦是十分得体。
但不论是那身换过的衣服,还是眼里深蓄着的神情。
都无疑反驳了这一点。
从馥松酒店一路跟到这里的橘仓武对此表示十分理解,甚至是感同身受。
毕竟,
对方经历的不仅是亲信队友的接连遇袭,还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亲如友一般的队友或伤或死在自己面前。
动手的人还是自己信赖的故友之子。
一个几分钟之前,刚把自己从狙击手枪口下,救回一条命的故友之子。
亮着灯的手术室忽然传来手术室门被打开的声音,一直关注着那里动静的莉莉娅.卡特斯托连忙迎上走出来的医生。
却只见对方面露遗憾的向她表示,他所负责抢救的那位病人没能成功抢救回来。
“请节哀。”
宣布完噩耗的医生看着貌似平静,整张脸却颤抖得厉害的莉莉娅.卡特斯托,给出了最后的安慰。
不多时,一张用白布盖住的平车被推出了手术抢救室。
迅速关上的门里,还有其他伤患正在紧急抢救中。
这张往停尸间运的转运床不出所料的被莉莉娅.卡特斯托给拦了下来。
然而最终,她都没有掀开那张白布。
她知道白布下面躺着的是她的队友,是从她组建鸣鲸起,就一直陪伴着鸣鲸成长到今天的伙伴。
只是…她不敢,也自觉无言去面对。
刺眼的白布犹如一支利箭,划破了她所有犹疑躲避,让她终于敢去正视这场由朗姆一手策划,针对鸣鲸的第三场袭击案。
论起对人心的把控,朗姆虽没有到乌丸苍信那种算无遗策的地步,但能够成为情报组组长,昔日地位仅次于boss之下的二把手。
他在这方面的敏锐和洞悉也是远胜于常人的。
因而从一开始,本堂瑛佑就是他专为这次袭击而准备的一把杀手锏。
以琴酒为首的行动组狙击手在这场袭击的定位中,从始至终都是用来迷惑对方的辅助角色。
因为清楚本堂瑛佑的本性,所以让其参与其中,近距离跟鸣鲸的成员相处。
因为狙击手在这里面扮演的是吸引对方注意力的辅助角色,所以负责开枪的主狙击手是基安蒂。
实力更强的苏格兰、琴酒、以及响,其实都不曾真正参与进来。
故而,直至血案发生,朗姆所有打算尽数实现。
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次袭击案的关键人物从来就不是他们谨慎以待的几位狙击手,而是一个被他们记住,却不曾重视的…本堂瑛佑。
回想起自己曾通过狙击枪瞄准镜看到的那一幕场景,橘仓武至今仍觉得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之前那起码三四个不止的狙击手不过是敌人放出来的幌子。
彼时,
包括橘仓武在内的所有觉得黑衣组织不会善罢甘休的人,防备的都是运载有本堂瑛佑和鸣鲸核心成员的救护车辆恐怕会再次遭遇狙击手的袭击。
因而开枪射伤了科恩的他一路跟到了东京警察医院附近的最佳狙击点。
而且,有之前的例子摆着。
橘仓武虽然还不清楚黑衣组织频频对鸣鲸下杀手,又一次只杀一人的做法究竟是有什么深层含义。
但他已经看出黑衣组织的两次下手都刻意挑选在了非私人场合这个规律。
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风见裕也等人。
于是,在救护车抵达东京警察医院之前,他们就悄悄在沿途和医院周围部署了不少警察公安严阵以待。
一路的平安无事让一部分人放松了警惕。
救护车抵达医院门口,开门下来的除了伤患全都平安无事的模样又让另一部分人放松了警惕。
当瞧见一行人平安下车,半个担架都抬进医院大厅之际,最后仅剩的一小撮也都悄然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不知怎的,响起了音乐声。
随后,几颗烟雾弹滚到地上。
白茫茫的烟雾中,不知是谁给本堂瑛佑手里塞了一把枪。
然后,原本躺在担架上的本堂瑛佑在这忽然响起的音乐声中,抓着枪悍然翻身跳下担架。
顶着染血的衣服和还在不断往下淌血的脖子,攻击身边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
枪响声不绝,惨叫声连绵。
等到烟雾散去,一切已然结束。
冲进来的人无不瞧见了淌着血的地板上,倒了好多个人。
或是哀嚎惨叫,或是闭眼昏迷,或是…气息全无。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本堂瑛佑,则是在烟雾散去之前,被潜入医院的其他情报组成员,成功回收。
消息传回警视厅,立时引起了警视厅高层们的高度重视。
与此同时,医院争分夺秒的给严重伤患进行了最快速度的抢救治疗。
可惜的是,枪械的超高杀伤力使得部分伤者即便人就在医院,能够获得最高效率的救治。
也依旧阻止不了死神镰刀的落下。
不多时,又一位医生走了出来,对着守在抢救室外的橘仓武等人语气沉痛的道出抢救失败,病人死亡的噩耗。
这次,死得并不是鸣鲸的成员。
而是一个被不幸牵连进来的就诊病人。
该病人是单独前来就诊的,案发时身边并没有亲友陪伴。
因为这起案件的严重性非同一般,为了将事态控制在有限范围里。
所以,警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通知此人的家属,甚至刻意隐瞒了这些消息。
从而不论是抢救期间,还是这人的尸体被推出来送往停尸房时,死者的家属都一无所知。
更别提在火化前,见上最后一面。
不过,死者家属没来得及见,与对方可以说毫无关系的莉莉娅.卡特斯托却在平车经过时,示意停一下。
然后掀起白布,见了这位死者一面。
那是一张年轻的白皙面孔,浅金色微卷的短发配上安静闭目的脸,瞧着像是个熟睡洋娃娃。
但那触手的冰凉无疑表明了她已然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来自狙击手的优秀视力让橘仓武哪怕隔了不少距离,依旧能清楚看到莉莉娅.卡特斯托那不知为何抚上死者脸庞的手,在发颤。
仿佛躺在那里的,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至亲和…至爱。
“她的头发和我大女儿赛提雅很像…”
或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许是在经历了一番后需要找个人诉说缓解一下内心复杂的各种心绪。
亲自给这位不幸死亡的年轻女性盖上白布,目送对方被送进电梯的莉莉娅.卡特斯托忽然朝橘仓武说了这么一句。
抢救室的灯从上午一直亮到了下午,莉莉娅.卡特斯托和公安的人也一直等到了下午。
踩着夜幕前的最后一丝余晖,伤势最重的那个鸣鲸成员被医护人员们顺利地从死亡线上拉回。
随后转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期间,风见裕也曾短暂来过一趟,向莉莉娅.卡特斯托表明了警视厅和警察厅对此案必将追究到底的态度。
不过在那场时间更短的私下交谈中,他并没有从目标对象那里,获得任何优势。
莉莉娅.卡特斯托以一副冷漠面孔,完美应对了风见裕也藏在话语中的每一处试探。
甚至还从他那里,反套出了一些风见裕也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报。
不过…正如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定鹿死谁手。
枪响之前,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同样是一个未知数。
继最后一抹光辉被吞噬,黑沉沉的夜笼罩在了整个东京上空。
越刮越烈的寒风呼啸着吹过东京大街小巷的每一处,即便是身处安全屋的朗姆,也从寒风拍打窗户的动静中,感受到今晚的风势。
望着窗外黑云压顶,树木被裹挟着在风中乱舞,全身外出行头的朗姆低头看了眼手腕上手表时间,起身朝大门外走去。
门外,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轿车早已准备就绪。
亮目的车灯照着前方。
忽然,一瓣雪从天空中飘了下来,落到了走出门的朗姆身上。
随行在侧的库拉索立即撑起一把黑伞。
但还是有雪落在了朗姆身上,车门开合间,被他一起带上了车。
随后,这辆载有朗姆的车平稳启动,驶向落着雪前方。
而在更远的地方,有人做好了交易合作的准备,有人做好了摊牌的准备。
还有的,做好了…见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