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扶摇走了。
姬重心的身边,姜魁儿无声无息的出现。
“这位公子率江州志士北上有些时日,却始终龟缩在济城,”姜魁儿看向窦扶摇离开的方向微微蹙眉,传音毫不客气的道,“每日里倒是做足了姿态,频频派人出城,却只三五十里而返,不说咱们这些人看在眼里不以为然,便是江州志士之中,也已有了别样的声音,太守大人指望他,如何能够成事?!”
姬重心道,“这世上的人,多是这般庸庸碌碌,哪有那么多惊才绝艳之辈,恰恰好就生在了太守之家的?”
姜魁儿道,“那个离郡太守洛川,不就是这么一个?民间传说的那四大公子,也各自有各自的不凡,总归比这位沽名钓誉的江北郡公子要强得多了。”
姬重心缓缓摇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之处,也自会有不擅长处,这位公子窦扶摇,于宫禁争斗方面,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其它方面弱些,也是应有之义,能够有自知之明,不在不擅长的方面瞎逞强,已经算是不错。”
姜魁儿不置可否,道,“只是那般重要的一件事,太守大人当真就交给了他去做?”
姬重心反问道,“不交给他去做,我们自己就不做了?”
姜魁儿无言以对。
姬重心看向黑沉沉的北方道,“江南之地,其实多智计出众之辈,然则生于水乡,总是少了几分豪迈胆气,如今这一批江州志士,仅凭了一腔热血就敢北上驰援常州,就豪迈胆气而言,已经是江州少有的俊杰,生逢乱世,总想着培养年轻人,怕是来不及的,将他们丢到血与火的战场上,是豪杰,就该遇风化龙,自此走上不可测的路途......”
姜魁儿显然并不认可,“江州是温柔乡是富饶地,豪杰,当不生于彼处,倒是此番从江州北上的志士数量不少,其中不乏大修士甚至上三境强者,若是这位扶摇公子不是专横跋扈之辈,能让这一支力量为郝三通所用,灭掉北夷西线那一支前锋军,也未必就不能够。”
姬重心却伸手在大剑柄上摩挲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十有八九是灭不掉的,但合这两处之力,能够将那一支必然藏有异常的前锋军牵制在西线,于我济城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臂助。”
姜魁儿深深的皱眉,沉思半晌之后,抬头看向姬重心道,“所以济城一战堪称可以破局,或许可以给我山南郡一线生机的,还是东线?!!”
姬重心这一次沉默更久,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离郡太守,毕竟不是东海郡太守,可若他真的是东海郡太守,又恐怕不能是此时的离郡太守了......”
姜魁儿听不明白姬重心话里的意思,却也觉察出其中隐约的意味,忽的洒然一笑,道,“太守大人,末将该去城外巡守了。”
一句话说罢,姜魁儿就要行礼而去,却被一动不动的姬重心喊住,“老姜。”
姜魁儿转身回来,看着姬重心的背影,“太守大人。”
姬重心沉默良久,背对着姜魁儿的双目缓缓闭上,“跟着我这样的太守......可惜了你......”
“可惜什么,”姜魁儿微微笑道,“这东北常州六郡之中,可还有比你姬重心更好的太守么?这一战过后,便是放眼天下,也不会有第二个太守与你一般了,不可惜。”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姬重心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传音道,“若济城不可守,我会让你的儿子领命东去,与道正一同去往离郡,想来这就是如今这乱世里,最好的选择之一了。”
“嗯,”姜魁儿点一点头,继而转身消失不见,“再见了,太守大人。”
姬重心紧抿嘴唇,良久,才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缓缓道,“再见了,兄弟......”
却说姜魁儿离开济城北城墙,却未北上,而是一路向南,去到一条靠近南城墙的街角,一个穿着全身银铠的军候正在与几名士卒说着些什么,见到他来,几人齐齐行礼,“见过裨将大人!”
姜魁儿冲几个士卒一摆手让几人退下,然后才来到银铠军候的面前,极罕见的露出一个笑脸来,“我儿如今,也有了几分威严。”
银铠军候摘下面甲头盔,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与姜魁儿有八分相似,闻言翻了个白眼,歪着脑袋看向旁处道,“说得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
姜魁儿定定的看着面前的银铠军候,忽然伸手按在他的脑袋上,待他惊愕的扭头看来,才微微一笑,道,“爹要走了。”
银铠军候心中一震,顿时就明白了姜魁儿话里的意思,却只是抿了抿嘴,也微微一笑,问道,“在哪里?”
姜魁儿看向北方,“爹总是要在太守大人身前的,如果这一次还能将妖狗抵挡在三关四镇十二堡以北,爹就会回来,若是不能......”他看向银铠军候,“太守大人会让你往东去找道正......”
“我不去!”银铠军候看向旁处,有些吊儿郎当的道,“道正这种小孩子,跑了就跑了,我怎么可能逃了?!我会和你一样,死在太守大人身前!!”
“太守大人身前会死很多人,不缺你这一个,”姜魁儿有些严肃道,“我从小便教过了你,身为军人,当以军令为先,希望你不要成为抗命不遵之人!”
银铠军候看一眼姜魁儿,轻哼了一声,“爹想让我成为贪生怕死之徒......”
姜魁儿横眉竖目,未见效果,便忽的闭上眼睛深深一叹,“爹曾答应过你娘要照顾好你,如今山河破碎,非人力可以扭转,那就算为了你的娘亲,你也要听话一次,就算爹求你,可好?”
银铠军候哪里见过眼前的人有如此柔软的一面,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姜魁儿终究是不善言辞之人,见银铠军候这般,心中亦是复杂,他回头看一眼北方,伸出双手在银铠军候的肩上重重的拍打了几下,最后深深的看一眼他年轻的脸庞,不等他回望,便已消失不见。
银铠军候回过头时,眼前已空无一人,就好像他的心,也一下子空空荡荡,这是他生长了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哪怕极北的天空中传来震天的爆响声,好似闷雷一般传遍四方。
哪怕在他四周街巷里的百姓惊慌失措,好像被狼群围猎的野兔。
他都不曾动过。
直到一个流民从南城门的方向狂奔而来,边走边喊,“北夷来了,南城门关了,姬重心要拉着我们陪葬......!!”
他的目光才骤然转冷,盯着那流民的背影,杀意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