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三言两语定下了后续的计划,宋展在整个犯罪集团中都位高权重,拿下他,必能对他们造成沉重的打击。
许戈在心中推演了一遍,却没有多少取得战果的喜悦。他抬头望了望依然黑沉的天空,忽然开口:“我入队时,左处和任处向我介绍了一下追光行动的背景。当年因为犯罪分子的狡猾以及我们的轻敌,警方曾经付出过沉重的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斟酌着慢慢说道:“左处和任处没有告诉我那位牺牲的前辈的名姓,但我曾在你家里发现了刊登那起案件的报纸。你为什么会收藏那张旧报纸?那位前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为什么会成为整个行动的核心?”
他说完这几句话,便定定地望着傅斯瑰,不动不摇,等待她的回答。
傅斯瑰侧过脸来,声音低沉恍若夜风的叹息:“你很想知道么?”
“想。”他坚定道,“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那位前辈姓谢,谢尧。我和他拥有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他是我的生父。”
许戈一怔:“那傅其森……”
“傅其森是我的养父,从血缘上来说,他是我的舅父。”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随母姓傅,我母亲去世以后,是舅舅一家收养了我。当时为了保护我,我所有的户籍资料都改了,如果你现在去查,只能查到傅其森夫妇和我的亲缘关系。”
许戈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傅斯瑰淡淡的一句话,已经让他窥视到了当年的残酷。时间会令一切蒙尘,但当年的殇痛并没有消失,时隔多年他依然能嗅到泛着陈旧的血腥之味。
“那你母亲……”他喉咙发堵,说出的话也是吞吞吐吐,“她是怎么……”
傅斯瑰平静道:“当年陈安时落网之后,很多人都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我父亲是第一个意识到他并非罪魁祸首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许戈心中钝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六岁那年,我曾遭遇过一场绑架。”
许戈心中一紧,虽然傅斯瑰如今正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依然忍不住心焦:“是他们?”
傅斯瑰点了点头:“幸运的是,她们没有直接杀了我,我才能获救。”
“维多利亚·莫拉蒂,这个跨国犯罪集团真正的首脑,一个阴狠毒辣、睚眦必报的女人。”她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杀了我吗?”
她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她那个与我同龄的女儿需要一个玩具。”
“玩具?”
“你知道么?”她轻柔的话语却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冷冽,“对一名警察最大的报复,就是把他的孩子培养成罪犯。”
许戈心中大恸。
她该多少次在黑夜中独自舔舐伤口,多少次直面血淋淋的往事,才能做到如今的云淡风轻啊?
万幸,她得救了。
许戈不敢想象,如果傅斯瑰真的在莫拉蒂母女身边长大,她如今会是怎样的模样?
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还是一个天才般的疯子?
傅斯瑰轻轻一笑:“获救之后,我依然日夜被噩梦缠身,我知道,其实我并没有真正逃脱。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不希望自己一生都在躲躲藏藏,为梦魇所困,所以我决定直面它,击碎它。”
有的人在痛苦中沉沦,有的人在绝望中重生。
“十四岁那年,我赴美国留学,主动接近了塞勒涅·莫拉蒂,和她做了同学……以及‘朋友’。”
“塞勒涅·莫拉蒂?”
“她是维多利亚·莫拉蒂的女儿,也是犯罪集团如今的掌权人,她还有个你知道的中文名——陈旖。”
许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见到陈旖的第一面,便觉得这个女人很是危险,但没想到她如此危险。
傅斯瑰:“幼年时,她们曾试图绑架我;后来,我主动靠近她们。我要让陈旖以为,她儿时的游戏成了真,我如她所愿长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许戈叹息道:“这样太危险了……”
“你不是第一个和我说这话的人,在我正式以卧底警察的身份开始追光行动的时候,高叔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她笑了笑,并不在意,“但和她们相比,我掌握的筹码太少,只能赌上一切,拼命而已。”
“这项跨越数十年的罪恶,必须在我这一代终结。还有我父亲,虽然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我总要去将他徘徊在外的英灵带回。”
她说话的语调依旧不急不缓,声音清淡,但落在许戈耳中却恍若惊雷。
她看了看满脸沉痛的许戈,还是多说了一句:“你不必忧心,我知道陈旖一直对我心怀疑虑,那枚栽赃我的指纹就是她在出手试探。但她过于自负,即使她认为我素怀二心,也觉得我逃不出她的掌心——或者说,她很享受这一场‘猫鼠游戏’,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许戈很想说他放心不了,理性上他知道傅斯瑰说的没错,卧底任务本就千难万险,即使是他,也早在成为警察的那一刻就有了牺牲的觉悟。
可是、可是……
他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很苍白。他心如刀绞,一直以来紧绷的弦突然断了,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前一步将傅斯瑰整个人圈在了他的怀里。
怀中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傅斯瑰安然地倚靠在他的怀里,他微微昂着头,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傅斯瑰忽然觉得颊上一凉,好像有一滴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微微一怔,心底升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许戈,你不会在哭吧?”
没有人回应她,只是落在她头顶、脸颊上的“水滴”越发多了。
过了许久,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闷的叹息:“你在美国那十年……过得该有多苦啊……”
那时尚且年幼的她,又是如何在虎狼之地,周旋于仇敌之间?
许戈甚至不敢深想,他只要稍一细思,便觉得心揪成一团。
傅斯瑰反倒扬起了笑脸:“没关系,已经都过去了。”
她像是在安慰许戈,又像是在说给自己:“莫拉蒂母女必将后悔没有趁我弱小时杀死我。”
而今她已长成,梦魇仍在,却不再是不可战胜的。
你看,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