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谁接任主使之位,天宫内部都将有一轮剧变,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就是权力的更替。
偏就在这个当口儿,唉,多事之秋。
……
次日,天宫为新都云主使的上任举行盛大仪式,梅五娘也去参加。还有不少使女过来,向曾姑姑表达哀思,但梅五娘都不让她们进门。
第三天,她要带曾姑姑下山返乡。
下人们将曾姑姑的遗体装入特制的寒冰棺椁,一不小心,遗体的后脑勺碰在床柱上,鼻中的封闭丸随即掉落。
童依依怒道:“怎么敢笨手笨脚!”
说罢抢上前去,将珠子安回原位。
下山之前,她还要和其他侍女一起进入万神殿,叩拜诸神。
据说,这也是新老都云主使交替的流程之一。
万神殿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从前被岨炬烧毁的部分已经修复如初,每一尊神像都是宝相庄严,无论梅五娘从哪个角度叩拜,都觉得它们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呼,这感觉真不好。
既然称作万神殿,殿内供奉的神像至少有大大小小几百座。梅五娘随大流拜完之后,腰背又酸又痛还不敢表现出来。
好不容易走完这道程序,她率领一支抬棺队伍飞快下山。
离开墟山地界的那一刻,梅五娘回望天宫的方向,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出来了!
连这红尘浊世的空气,好像都变得清新起来。
天知道过去的这十几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对她都是煎熬。
如果败露怎么办,如果被发现怎么办!
幸好,“如果”没有发生。
现在,她还有一个危险需要排查。
今儿是个艳阳天,他们路过的这个小镇,居民闲惬又慵懒。普普通通的地方,普普通通的日子。
梅五娘袖子里拢着一把小刀,特地走到阳光底下,再借着顾盼两侧的街道,左右转头。
然后,她就瞧见,自己左肩黏着一道轻微的红线!
这线很细很淡,一头黏在她肩膀上,另一头好像连向天空无穷远处,也不知尽头在哪里。
就这么细若蛛丝的一根红线,却让梅五娘一颗心如坠冰窖。
她被“连线”了!
九幽大帝说过,天神可以在活物身上做一个标记,以便发起定位功能。这也是一种神术,称作“神之注视”,被观察者身上会附着暗线,普通生物,甚至身具神通的仙人妖怪都发现不了这根线。
但她只要手握九幽大帝赠予的小刀,再站到阳光底下,就能看见——比如现在!
天宫换掌舵人了,天神的注意力不是应该都在陆永信身上,都在天宫与妖帝的关系上吗?
为什么会关注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女?
梅五娘心跳得很快,但在队伍面前还要竭力保持面色如常。
好不容易走出天宫地界,她却还没摆脱天神的魔掌!
梅五娘回想,这根红线大概是她在万神殿拜神时被种上的。
她要离开天宫了,天神就放长线钓着她。
现在该怎么办?
九幽大帝说过,如今的“神之注视”很少会单独存在,暗中多半还有几双眼睛盯着。因此,她很难把手头的情报送出去。
最让梅五娘不安的,是天神为什么要盯住她?
她一边带队往前走,一边努力思索。
发现红线的那一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曝露了!
但冷静下来再一想,不对啊。
她只是个小小侍女,莫说自己的身份真地曝露,就算天神对她起了一点点疑心,天宫随手就能把她扣下来拷问,何必要把她放下山送棺?
可如果她没有曝露,为什么天神要放一根红线在她身上?
红线的作用,是便于天神找到她。
天神想观察什么呢?
梅五娘思索了小半天,觉得只有一种假设最靠谱:
有没有可能,天神不是针对她呢?
她下山的时机其实很敏感,新老都云主使交替,老主使的贴身女官曾姑子还殉主了。不消说,天宫掌权人易主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贝迦的上流圈子。就在这时,曾姑子身边的一等侍女被派下山来……
该死!梅五娘无声咒骂一句。
她是不是被当成了诱饵?!
难怪让她领一支队伍陆地行走,天宫、天神,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如果这支送棺队真是诱饵,就意味着不久以后很可能会有人找上门来。梅五娘很想在那之前跑掉,毕竟她身上藏着许多秘密,最好不要再被卷入意外事件。
她可经不起查。
可她又知道,自己走不掉。
在“天神注视”之外,多半还有人暗地里跟随。她要是自行切断红线,就形同自曝,对方很可能马上就来逮她。
现在怎办才好呢?梅五娘撩了撩额角的发丝,头疼啊。
复行百里,队伍离开灵虚城地界,天也黑了。
几经踌躇,她终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继续送棺,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天神想用她钓鱼,说明意外很可能上门。浑水才能摸鱼,那时说不定就是她的机会!
要是一路太平无事发生,她反而不好摆脱天神的掌控哩。
想通了这一点,她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白天赶路、晚上投宿,还要定期检查棺椁。
从墟山到曾姑子的故乡,大概是十天路程。
梅五娘几乎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希望盯梢的人看腻了她的行程,放松对她的监控。
到了第四个晚上,她又给队伍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自己当然要了一间安静不受打扰的大客房。
她看了会儿书,又去检查曾姑姑的棺椁,然后才回屋,卧到床榻休息。
夜深人静。
吹熄灯火、盖好被子之后,她的袖子里就滑出一枚小小的灰珍珠,落在掌心。
乍看之下,这就是用在曾姑姑身上的封存珠。每一具遗体都要用到好几枚。
然而这一枚是都云主使去世当天,她塞进曾姑姑耳朵里的;过了几天,也就是曾姑姑入殓当日,她又用另一颗珠子把它替换出来。
她在这颗灰珍珠上轻抚两下,用指甲刺破自己手心,让那一点点鲜血染在封存珠上。
这些举动,都埋在被子底下。
从表面看,她闭眼躺得好好儿地,也乖乖盖被,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