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使对你也有安排。你在天宫三十五年,毕生未嫁无子嗣,所以天宫会保你两个弟弟全家二十五口人毕生荣华,子女有才即可举荐入仕,不会被埋没。”
曾姑姑领恩:“多谢主使大人!”
“至于你本人。”陆永言从神龛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三颗药丸,伸在曾姑姑面前。
“你劳苦功高,老主使要提携你一把,带你同去神国。”
曾姑姑如受当头一棒,下意识倒退两大步,嘎声道:“不、这不对!”
她猛地抬头,既看向陆永言,也看向陆永言身后的神龛:
“老主使答应过我,要让我还乡!”
此时肖玉等两个使女也听懂了,新主使大人刚上任的头一件事,居然就是赐死她们!
她们吓得腿都软了,跪地泣求不止。
她们犯了什么错,竟然要被赐死!
“我们每一个人都来自神乡,在人间游历一番之后,自然还要回归神乡。”陆永言一字一句,“神乡就是你的故乡,老主使答应让你还乡,并没有食言!”
曾姑姑抬起头来,也不知是因眼中有泪,还是神龛里的雕像被香火薰陶,看起来面目模糊。
其实方才老主使向陆永言口述那几个秘密时,她就有大不祥的预感。
在天宫待了这么多年,她很清楚“机密”二字的份量。那些自己从前不知道的秘密,以后也不该知道,否则,就没有“以后”之说了。
见她没有动作,陆永言又道:“雷霆雨露,皆是神恩。曾姑姑,你们一家人得到的神眷,将是凡人十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曾姑姑一动,被“一家人”三个字点醒。
她还有两个弟弟,家里还有二十五口人。他们接得住神恩,就要承得住神怒,对么?
何况这里是天宫,她还能做什么?
“罢了。”她眼泪未干就笑了,“荣归神国,是多少信民的梦想,多谢陆主使成全!”
说罢,她拿起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其实她心底明镜似地,如果老主使真有心放她离开,为什么方才提都不提?
看在他毕生服侍天神的情面上,圣尊或许会饶她不死。
但他没有。
他知道,跟秘密泄露的风险比起来,曾姑姑尽心尽力服侍自己三十五年的情分,微不足道。
谁让这里是天宫呢?
曾姑姑又看了陆永言一眼。
天宫里,谁不知道老主使身边的曾姑姑位高权重?过去两年,陆永言每次见到她都是满脸笑容,又亲切又恭敬;这才刚刚当上都云主使,就开始铁面无私一心为公了。
曾姑姑笑了。
呵,从头到尾,她哪来的权?天神赐死她,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三十五年哪,梦该醒了。
这药起效其快无比,从入喉到发作,不过区区三五息,曾姑姑几乎感受不到痛苦,人生就划上了句号。
这也算是老主使对她最后的仁慈。
肖玉和另一名使女就见她跪立不动,而后缓缓倒下,不由得惊绝。
陆永言看向她们,面色淡漠:“轮到你们了。”
……
童依依,嗯,或者叫梅五娘,听着楼顶传来的钟声连绵不绝,心中暗暗嘀咕一句:
终于死了。
近半年来,那个老东西总是半死不活,前前后后病危了几十次。每一次,天宫、摘星楼、王廷都是如临大敌,也让她们这些使女累得够呛。
狼来了喊的次数太多了,就在她都麻了的时候,都云主使撒手人寰了。
暗地里咒骂,她明面儿还得和其他使女一样,面向主楼下跪,头都不敢抬一下。
谁不知道,摘星楼是天神的意念笼罩之地?
她要是表现出半点不恭,后头有的是麻烦。何况她知道,自己这群人是跪不久的。
这些年梅五娘修为精进,耳力出众,能听到摘星楼上传来的凌乱脚步声。老主使过世,紧接着新主使上位,这楼里所有人都要忙坏了。
才过十几息,就有几名侍从赶了过来:
“都起来,做活儿去!童依依在哪?”
梅五娘心里咯噔一声响,但还得硬着头皮答道:
“在这里。”
“跟我来。”
梅五娘和身后的使女们,跟着这几人越走越高,一直上了三楼。
这地方,她在过去几年间总计才来过不到十次。
因为主祭坛就在三楼。
华美、威严、空寂,这是整个天宫最重要的场所,是都云使们聆听天神圣谕之地。她还听说,九幽大帝还没变成九幽大帝之前,曾经大闹天宫,并从这里盗走了极其重要的宝物。
从那以后,摘星楼的安防就变成了全灵虚城最严。
每次上来,她连神念都不敢扩开,唯恐被指亵渎。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摘星楼后方还有一个密室。
这里同样有一个神龛,烟火袅袅,地上倒着三人。
“曾姑姑?!”
这三人,是曾姑姑、肖玉和另一名使女。
梅五娘奔过去,一下子就跪到曾姑姑身边,急切道:“她、她怎么了!”
侍从肃容道:“曾姑姑顾念主使,自愿跟随他老人家一起晋入神国。”
梅五娘当即哭出声来,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止不住地流淌。
这是怎么回事!
“顾念主使”?啊呸啊,讲得好听。曾姑姑上来之前明明说过,待都云主使一死就要告老还乡,去享晚年清福。
所以这所谓的“自愿”,八成就是殡葬吧?
都云主使这个老货真不是好东西,连对自己忠心耿耿三十多年的老仆,都不给一条活路。
侍从听她哭了几声越发悲切,赶紧道:“新主使大人说了,曾姑姑生前乞骸骨还乡,这个要求必须满足。你是她身边使女,她的后事就由你来负责。”
梅五娘呜呜咽咽:“是。”
侍从怕她哭大了收不住,又叮嘱:“这是天神居所,你不要逗留太久,也不要用哭声惊扰神明,那是大不敬!”
梅五娘委委屈屈:“是!”
她果然慢慢收住了哭,指挥后头的卫兵和使女将三具尸首抬了下去。
她是曾姑姑身边的高级使女,曾姑姑死后,的确由她来处理善后才最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