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雾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胡承荫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女性怎么会如此伤害另一个女性呢?他觉得这不应该是女性的错,而是这个社会的错,是这个吃人的世道的错。胡承荫不由得开始后悔,也许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根本没有顾及到蓝雾需要承受的压力,他这才明白蓝雾为什么拒绝帮他找集园的其他人,他根本就不应该求蓝雾出庭作证,让她暴露在众人的视线和非议之中,然而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是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他必须承担起保护她的责任:
“林桂芬,你给我闭嘴!”
那位脑满肠肥的中年律师早就在被告席侧后方的桌子后面坐下了,戴上夹鼻眼镜皱着眉头整理文件,看也不看林桂芬一眼,似乎他也觉得吵闹,丝毫也不想浪费力气介入这场争执之中。
林桂芬颇为不屑地白了胡承荫一眼,又拿眼尾扫了扫联大几人:
“今天就来了你们几个?原告呢?律师呢?那个死丫头既然有胆子告我,怎么没胆子出庭呢?好歹请个律师来啊!光找证人有什么用?哎呀,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这帮学生可是穷得叮当响,请律师可是要花不少钱呢!你们怎么可能请得起呀?实话告诉你们吧,今天我不过是陪你们走个过场罢了,不给钱还想拿到卖身契?没门儿!你们怎么把人给我带走的,就怎么老老实实地给我带回来!到时候我要是见不到人,可有你们好果子吃的!你们就等着瞧——”
林桂芬的态度让胡承荫一肚子火气,陈确铮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此时大门被一把推开了,身穿法袍的梁绪衡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崭新的黑色皮鞋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审判庭。
“谁说玉大椿请不起律师?我就是她的律师!”
虽然贺础安在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梁绪衡身穿法袍的样子,然而当他第一次看到梁绪衡真的将法袍穿在身上,站在他的面前,还是感受到强烈的震撼,法袍的样式是黑色无领对襟长袍,梁绪衡在里面穿了一件硬挺的白色衬衫,和法袍领口、袖口和衣襟的白绸镶边浑然一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气场,梁绪衡脸上的表情庄重肃穆,义正言辞地对林桂芬说道:
“林桂芬,这是审判庭,不是你容你肆意妄为的地方,不过你要是无所谓输赢,大可以继续在法官面前大放厥词,我也很好奇,到时候法警会怎么收拾你。”
梁绪衡的一番话不疾不徐、语气平淡,林桂芬却一下子被震慑住了,可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她却不甘心就此败下阵来,虽然没再说话,却用力拉开了被告席的椅子,趾高气昂地坐下了,椅子与地面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在审判庭空旷的空间里愈发引人侧目。
周奇骧也跟着一屁股坐在蓝雾原来的位置上,胡承荫让蓝雾跟联大的同学们坐在一起,他依旧坐在最外面,隔开了蓝雾和周奇骧,胡承荫看到过道上蓝雾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手帕,正要起身去捡,周奇骧却一脚踩上去,用脚尖反复碾来碾去,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承荫,眼神中满是恶意的挑衅。
大门再次被推开,头戴大檐帽、身穿黑色制服的庭丁大声喊道:
“全体起立!审判长入席!”
审判庭内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一齐朝门口看去,一位看来年近五十的法官缓步走入,身上的“黑袍蓝襟”彰显了他身为审判长的权威,他身材清瘦,两鬓斑白,神情冷淡,脸上的法令纹如同刀削斧凿一般,眼神锐利却暗藏一丝倦怠。
法官在审判席上落座后,走在法官身后的张哲明在书记官席落座,走在最后的两名法警则走到审判席左右的角落站定,审判庭的众人跟随法官一同坐下,梁绪衡用力握了握蓝雾的手,走到原告律师的位置上坐下,她环顾旁听席,朝第一排支持她的伙伴们看去,向他们点头微笑示意,随后她朝蓝雾投去鼓励的眼神,让她安心。
因为原告玉大椿缺席,法庭中央只有林桂芬一人歪坐在被告席上,明明审判庭里一点儿也不热,她仍旧拿着一把折扇不停地扇风,扇子下面的穗子不停地抖动,让人心烦意乱。法官朝林桂芬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嫌恶,她立马乖乖把扇子折好,不敢再扇了。
法官戴上夹鼻眼镜,低头看向手中的案卷,有梁绪衡提交的诉状和委托书以及林桂芬的律师为其提交的答辩状。法官一早就看过诉状,他抬起头来,从夹鼻眼镜的上方看向梁绪衡,冷峻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带有怀疑的欣赏,似乎是难以相信这言辞犀利、字字锋芒的诉状竟是出自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之手,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被告律师,此时他正低头检视着自己的指甲,感应到法官的视线,他赶紧报之以谄媚的微笑,法官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法官举起桌上的法槌在槌座上敲击了一下,随即高声宣布:
“昆明地方法院法院今日依法公开审理‘原告玉大椿诉云津市场集园林桂芬意图盈利略诱罪’一案,现在开庭!”
书记官张哲明起立:
“报告审判长,本案被告林桂芬、原告证人、双方代理人均已到庭,原告玉大椿并未到庭,但原告代理人已提交委托书,庭审笔录准备完毕。”
法官在宣读庭审的纪律并告知被告享有的权利之后,宣布由原告律师陈述诉讼情由。梁绪衡深吸一口气,合上手中的案卷,站起身来,此时她已经不需要任何提示,玉大椿所经历的一切,她早已铭刻于心。站在原告律师的位置上,梁绪衡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就是玉大椿的声音,她要替玉大椿把她这许多年来遭受的苦难全部讲出来!
她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