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确铮给了贺础安那笔千元“巨款”之后,贺础安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梁绪衡,让她拿着钱,想买什么都可以自己买,梁绪衡却完全不想要,只说贺础安花钱俭省,做事妥帖,让他自己收着,却没想到他却突然间这么大“手笔”,让梁绪衡颇感意外,也十分感动,可感动归感动,说出口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现在可真是阔了,这法袍不便宜吧?法庭着装要求大方得体便可,我本来想着穿小灿星送我的那件旗袍就挺好,这法袍做得再好,我也只能穿一次,多浪费啊!”
贺础安握住了梁绪衡的手,看到手指上有黑黑的墨水痕迹:
“绪衡,我知道你不在意穿着,只求得体就好,我也知道这法袍你此生只会穿一次,但是我觉得,正是因为只有这一次,你更应该穿上这身法袍。律师法袍雪白的前襟,象征着‘扞卫清白’,绪衡,明天这一战,于你应该是终生难忘的一次经历,你应该像一名真正的律师一样,堂堂正正地为正义和真理而战,为你在法律系两年的学习时光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俗话说得好,‘先敬罗裳后敬人’,我不希望明天因为你没有穿法袍而被轻视、被不公正地对待。古时将军征战沙场,必会披坚执锐,绪衡,这身法袍就是你的铠甲、你的武器,到了明天,你就穿上它,放开手脚,在法庭上大闹一场吧!”
梁绪衡眼睛酸酸的,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扯着贺础安磨出破洞的袖口:
“既然都去裁缝铺了,也没想着给自己做一件长衫么?”
贺础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胳膊背到身后去:
“我平时也就上个课,泡个图书馆,逛个书店,穿那么讲究做什么呢?再说了,我还有好几件长衫呢,都好好的,一点儿没破!”
梁绪衡抹了抹眼睛,选择不去戳穿贺础安的谎言:
“还说什么‘大闹一场’,真不像是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怎么办呢?我想我应该是‘近墨者黑’了,不对,是‘近朱者赤’!”
梁绪衡破涕为笑:
“谁是‘朱’呀?”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估计有些人要没来由地喷嚏不止了。
Km市地方法院在昆明城东南角的庆云街上,开庭当日,阳光灿烂,梁绪衡穿着崭新光亮的黑皮鞋,站在法院的拱门前,在亲朋好友的围绕下,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贺础安面露关切:
“要上战场了,紧张吗?”
梁绪衡笑着摇摇头,满眼皆是笃定:
“我能做的都做了,所以我心不虚,心不虚,就不会紧张了。”
胡承荫把手一挥:
“贺老师,你可别瞎操心了,你看你脸都白了!她梁绪衡是什么人?还有她办不成的事儿吗?”
廖灿星笑着附和道:
“就是就是,我对绪衡姐是一百个放心,一千个钦佩,一万个崇拜!”
楚青恬拍了拍廖灿星的肩膀:
“过头了过头了,可别给你绪衡姐施加压力了。”
廖灿星吐了吐舌头,梁绪衡宠溺地掐了掐她的脸,众人一齐走进法院气派庄严的大门,梁绪衡轻车熟路地带着大家在走廊里七弯八绕,一路上许多西装革履、怀抱卷宗、手拎提包的人往来穿梭,还不时有身穿法袍的律政人士快步从旁经过,周遭有一种忙碌且肃穆的氛围,每个人都神情庄重,脚步从容。
廖灿星看着一路目不斜视、游刃有余的梁绪衡,忍不住小声问道:
“绪衡姐,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啊?”
“因为我之前递交诉状的时候来过啊!”
贺础安环顾四周,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身穿法袍的人,但他想给梁绪衡做法袍的时候研究过,他知道法袍分为四种,黑袍白襟的是律师,黑袍红襟的是检察官,黑袍黑襟的是书记官,黑袍蓝襟的是法官。贺础安转头看向梁绪衡,想象着梁绪衡穿上法袍的样子,猜想她一定是所有人中把法袍穿得最好看的。如果她没有转系,两年后她也将成为从他身旁经过的律政精英之中的一员,贺础安向来支持梁绪衡的决定,他也并不觉得地质和法律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然而此情此景,他心里仍旧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就在贺础安胡思乱想的时候,被远处的一个喊声拉回了思绪。
“梁绪衡!”
众人的视线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朝他们跑了过来。
梁绪衡一眼认出了这个黑袍黑襟、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笑着迎上前去。
“张哲明学长!听说你去年毕业没多久就通过了司法官考试,到这儿来实习了,之前我过来递交诉状,还想着能不能碰上你呢!”
张哲明扬了扬手里的卷宗:
“这不就碰上了吗?绪衡,你看看这是什么?”
梁绪衡凑过去仔细一看,那竟然是玉大椿一案的案卷。
“这真是太巧了!”
张哲明点点头:
“可惜我现在还在实习期,只能做个书记官,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快别这么说了,知道有学长在场,我安心了不少。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他们都是我在联大的同学们,这位是我的法律系学长张哲明,我们还是老乡呢,我是武昌的,他是汉口的。他可是先生们眼中的高材生,所有法条可都在他脑子里呢!”
贺础安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这位张哲明“学长”,在脑海中努力搜寻他的名字,过去梁绪衡或许和他说起过这个人,或许没说过,他说不准,但肯定是没有时常提起他。眼前的张哲明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三七分的发型被头油打理得一丝不乱,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一身黑色的法袍板板正正,却也遮不住他的长腿,加上俊朗的五官和意气风发的笑容,全然配得上“律政精英”四个字。
贺础安反观自身,明明是昨晚新洗的头,早上却被枕头压得东倒西歪,怎么也捋不顺,脚上一双憨头憨脑的黑布鞋,舒服是极舒服的,却实在没什么样子,身穿一件半旧的灰蓝色长衫,虽然没有破损,却已经明显褪色了,相较之下,自己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灰头土脸,他开始后悔没给自己置办一身新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