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一水库（下）
“……中午那会儿还挺多领导在市局开会呢，我本来是打算把保温桶放在收发室赵叔那儿，然后给你发个消息留个言就撤的，结果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周警官拽住——”
刑侦支队就那么两间会客室，撇开正经待客问询，唯一的一间空闲今天刚被临时征用成幼儿园中班，小会议室乱得没处落脚，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忙得错不开身，江陌索性把身后屁颠儿屁颠儿的电线杆子带到食堂里坐下，借了老刘的汤勺汤碗，先盛了一碗鸡腿鸡汤推到邵桀手边，然后捧起保温桶端详几眼，闷了一口药膳。
“这保温桶……周叔拿来的吧？”
江陌咂吧着鸡汤里熟悉的天麻味道，被滚过喉咙的热汤烫得抖了一颤，“我在警校头两年其实不怎么老实，温晨莫名其妙被调走退学之后，江老师总担心我不管不顾地闯出什么祸，隔三岔五地回国来，有一次好巧不巧地正赶上院里的散打比赛，我也就分神往看台瞟了一眼，溜号半秒不到就被摔了脑袋……江老师怕我摔成傻子，周叔那段时间没少研究各种补脑子的汤啊药膳什么的给我送过来。这股子下了大剂量的中药味儿，也就周叔能熬得出来——”
江陌咂吧了两下嘴边的油花，被嘴里直冲天灵盖的味道呛得激灵了一下，“……江老师那边没瞒住？”
“本来也猜到，我们俩都跟她说了谎。邵主任还给我发了条消息来着……江老师好像下了飞机直接就跑到中心医院去，估计是知道我肯定跟你穿一条裤子，所以去急诊找喻大夫诈了两句。”邵桀稍微回想了一下在沙发跟前立正罚站的情形，苦哈哈地皱了下鼻子，“喻洛可能提了一嘴当时的情况，我回家进门就挨了一顿批。不过听说你能正常办理出院，也就没亲自杀到市局，这才让周叔亲自煲的汤，指使我戴罪立功，跑腿过来找你。”
江禾人长得修长纤细，优雅淡然的面皮底下却是个火药桶似的炮仗脾气，江陌对于挨骂遭批一事颇有经验，撂下保温桶体恤地拍了拍邵桀的头顶，觑着邵桀天可怜见儿的表情刚哄上两句，余光正瞥见后院鉴定中心的小楼门前歪扭地拐了一台殡仪车进来——看车牌好像是新山那边儿出的警，司机对盛安市局后院的情况显然不怎么熟悉，带着离合直冲着墙根儿底下飘过去，斜斜地插占在祝思来的主任专用车位里。
胖坨八成是晃悠得晕车，扒着车门就扑撞下去，撑着膝盖缓了半天，着急忙慌地冲着检验科楼上吆喝了一嗓子，瞟见江陌坐在大敞的食堂门口都没工夫挥手招呼，点了点脑袋就转过身去，薅着板车把这一趟外勤捎带回来的尸体推进了处置间里。
江陌栽歪着身子有点儿好奇，没等掏出手机看一眼小罗法医敲震着她手机的八卦消息，放眼却看见两台新山的警车烟尘四起地闯进后院，然后乌烟瘴气地蹦下来两道熟悉的身影，鸡飞狗跳地奔着检验科脆弱的门板冲撞过去。
江陌在定睛看清来人的一刹，整个人仿佛五雷轰顶，头皮发麻地僵在原地。
她先猛地回过身，视线飘忽地落进邵桀那双顿然察觉不对，关切张望过来的眼睛——邵桀眉头一拧，侧耳听见门外院内嘈杂吵闹的动静，严肃地紧盯着江陌一瞬搐动的表情，起身正准备一探究竟，江陌攥了一手冷汗的掌心就薅住了邵桀的手腕，颤抖着指尖微微握紧。
江陌沉了口气，低头看了眼小罗法医蹦着高弹震过来的消息。
“付乐枫是不是你那个倒霉亲爹的女儿？！”
“我天爷……主任说你下午走了，信姐妹儿一句，千万千万别回局里！”
“胖坨接外勤加急的时候还纳闷儿呢……新山也不是没法医科室，要不是刑事案件需要复检干嘛非得把我们拽过去……谁成想是家属闹的？！新山那边的法医打电话过来说那家属闹腾得要命，让我们小心，我们几个还说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都见过，还能闹腾到哪儿去？”
“谁成想这家属袭警啊？！胖坨那个头都让他搡了两下，好像新山有个小辅警被欺负大了……一拳头抡了个乌眼儿青。”
“你有个心理准备。”
“新山水库发现的死者身份家属已经确认，付乐枫，说是前阵子盛安接过失踪报警……新山警方被那两口子闹得不行，这案子估计得我们接过去。”
“昨晚十点左右，新山水库附近，有人夜钓时发现水库旁的岸边立立正正地摆着一双鞋和外套，衣物底下压着证件和打好草稿箱但没有发送出去的遗书短信……具体的物证情况胖坨没来得及说，大概可能是情伤加上父母管教严厉，想不开就打算跳河自尽。”
“派出所核实之后联系了家属和捕捞队，据说找了一宿半天才在下游河岸找到尸体。不过尸体腹部颈部均发现形状特异的刀伤，新山的同事就建议直接他杀刑案立案处理……”
“谁成想这话正好被赶到现场的家属听了去！那两口子本来应该在派出所等消息，结果不知道怎么打听到水库那边去，尸体打捞上来的位置让他们折腾得基本不剩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证据。俩人从见着尸体确定是付乐枫就开始闹，眼看着脖颈和腹部那么明显翻绽的刀伤也不相信是有故意杀害的嫌疑……”
付晰人过中年，整个人已经膨胀发福成了令人生恶的样子，他自相矛盾地冲着新山警方跳脚，一边嚷嚷着不相信新山的研判决定，一边又质疑着盛安这边派遣到现场的年轻法医不够资历，然后一气不歇地忿忿转头，翘扬着下颏指责起接受报警却没找到人，害得他们家女儿丢了性命的分局市局。
就在这时，始终掩藏在拉扯劝抚人群当间的姚艺彩“腾”地扭转过身，泪眼婆娑地朝着食堂的方向眺看过去，哭得涨红的额头上几乎爆出青筋，翘着长长的指甲就张牙舞爪地朝着江陌冲扑过去。
“你——！你还我女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