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十七进货（下）
松节油不算什么稀罕物，跟“违禁品”仨字儿基本不沾边，甭管是工业用、医药用还是美术用，线上网购或者店面门点的采购渠道基本上畅通无阻，顺着这条模棱两可的线索一摸到底，基本上就是个竹篮打水。
“……一场空啊。”
江陌端着邵桀的钥匙扣有点儿郁闷地窝在祝思来的办公桌对面，憋了口气沮丧地哼唧。顾形坐在茶几跟前看不下去，但实在没什么为人师表的良心，划拉着外卖口袋里的筷子就讨人嫌地往江陌的后脑勺儿上丢，招猫逗狗得正来劲，一没留神得手上歪了点儿准头，一双没拆封的方便筷子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戳进了祝思来那大半缸子苦得直冲天灵盖还死贵死贵的进口咖啡汤子里。
祝思来倒没生气，就只撩起眼皮睨着当场立正老实的顾形，视线定了几秒才缓慢地回落到江陌趴抵在办公桌上的头顶，稍微挪转了电脑显示屏：“倒也不至于空个彻底。”
江陌先怔，拔直身板“腾”地坐起，扭头盯着屏幕上一窍不通的数字化学式，眨巴着眼睛嘶了口凉气：“这是……”
“这几个——是工业用、医药用、美术用的松节油，在不同使用场合下，相对比较常见的混合比例。虽说根据既往经验去做推断，我怀疑邵桀这钥匙扣上的松节油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美术用的松节油，不过——”祝思来稍微一顿，先觑了眼每逢提及就偏头心虚的顾形，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保险起见，最好是不同用途的松节油都查验一遍，最起码能先明确一下使用方向，然后再陆续比对品牌……总能缩减一些排查范围。”
疑似红楼案犯罪嫌疑人投石问路在先，江陌实在没什么耐心往后拖等。她得了祝思来的提醒和顾形的点头放行就蹽腿往外冲，抢在市区里头的药店、油漆装修用品店、美术用品商店关门撂锁之前装了小半个后备箱不同品牌规格用途的松节油兜回市局，抹着方向盘将将把车头拐进后院侧门，了眼就瞧见几趟眼熟但不怎么得机会碰面的外勤车铺占了几乎市局大院所有的车位闲余。
放风抽烟等待任务安排的生熟面孔黑压压地围靠在不怎么显眼的花坛跟前，警惕地朝着江陌这台捎带了一脚漂移的吉普车投来一瞥，再审度着江陌这张背靠顾队长这棵大树，在警务系统里也算小有点名气的漂亮脸蛋，不咸不淡地颔首一点。
江陌一脚刹车踩得急切，车门刚一掀开，肖乐天就扒着审讯室那层楼走廊尽头“吱嘎”直响的塑钢窗往外探了个脑袋出来——他先回头扫量了两眼，转头又耷眼觑着楼底下着黑漆漆的一片，八成是揣了点儿对于缉毒的同事刻板又端正的畏惧，张了张嘴，但没敢随随便便地扯嗓子引起注意，奋力地挥舞着胳膊确认江陌抬头望了过去，这才比比划划了一通废话连篇，大概的意思是：顾形有请。
审讯室所在楼层的走廊乌泱泱地歪靠了遍地衔着烟无声无息的便衣。
江陌推开楼梯间防火门闷头扎进了一团一时半会儿散不退的乌烟瘴气，前脚刚跨进门槛，后脚就听见走廊另一侧会客室半敞的房门里爆发出一阵幼童尖锐又沙哑的泣鸣。
江陌分神回头张望，眺眼看见周小邈一脑门子官司地从会客室里佝腰出来，伸手把靠在走廊窗户跟前歇口气的郑司羿拖拽回屋子里，转而离得老远看见跑得火急火燎的江陌，欲哭无泪地朝着她挥了挥手臂。
肖乐天快速地跑到江陌身边，稍稍低头对上他师姐那双略微诧异茫然的眼睛，缓慢地压了口气。
“温警官他们……抓了洪信宇。但这事儿……先去找师父，一两句话的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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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室里一片沉寂。
本来就窄小逼仄的空间满满当当地挤站了十来号邻市和本市各区分局辖管缉毒清查任务的大小职级。高局今天下午才接到了省里通知要出差开会，这个时间点估计刚坐上高铁准备进京，顾形端举着手机站在监控画面正前方，旁边凶神恶煞地杵着黄星骏和林宇震着场面，有点儿被动地临时挑担起责任主持大局。
江陌薅住磨蹭在门口打怵的肖乐天，进门先看见顾形目不斜视地分神抬手，轻轻下压着把他们两个人拦挡在原地，然后稍微侧身，勾着指尖示意着林宇把手边成册的卷宗递给江陌，转而轻敲了下麦克风，沉声催促了一句：“继续。”
监控画面上挂着隐形耳机的温晨耳廓一动，倾身向前压迫过去。对面抱头在审讯座椅上崩溃的身影总算面红耳赤地抬起头，有些歇斯底里地朝着四面八方几无死角的摄像头哀嚎了一句：“天地良心啊警察同志！！！你们要不给我整个测谎的算了！我是私拆报废零件去卖！我有罪行了吧？！但我真他——我真不知道谁家那狗崽子能往发动机里藏毒啊？！”
“不是洪信宇？”江陌搭眼看见在审嫌疑人倏地一怔，接过林组长递来的文件气声问了一句：“这不是……那个……废车场的……徐江华？他怎么——”
“详细的看这里。”林宇屈指轻敲在文件夹上面，眉心当间都快敛蹙出三道深刻的痕迹。他拎卷着江陌的视线在这监控室里兜绕一圈，末了意有所指地停驻在两位比较面生的中年人身上，圈点着卷宗上标注着隔壁地级市的“新山”俩字，言简意赅地低声交待了几句。
“新山上个月全市严打黑车，意外查到一个非法营运的物流公司，检查发现多辆货运车涉嫌非法改装，而且改装零部件基本都是报废翻新。新山交警和刑侦支队追查了大半个月，跟我们这边交警刚碰上头，取证交接之前无意发现其中两台车上拆卸下来的发动机和部分零部件有疑似内部焊接的痕迹，拆解发现里面藏了数量不小的毒品。”
“这报废的零件，是百星修车店捯手卖出去的……百星修车店老板得知这里藏了要命的东西，怕真的万一搭了个脑袋进去，这才把徐江华交代出来，想争取宽大处理。”
“那……这跟洪信宇有什么关系？”江陌嘶声回问了一句疑虑：“温晨才跟我说怕打草惊蛇不能急……”
“拆卸出问题零件的报废车辆，出自盛城际速的外包车队。”
林宇叹了口气：“百星修车店里这批翻新零件在偷卖到新山之前其实被人定购过，但后来买家没有去取。”
“预定时间，差不多是在沣西坝庄清扫行动前一周左右。”江陌低头，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卷宗的题记，眉头蓦地拧紧：“预定的人，是方四和……洪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