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这个人,有过很多外号,高岭之花,高冷学神,季神,女生杀手,笑面虎,数学小王子……
但最妙的形容词是假面。
温润如玉是他的伪装,虚伪是他的底色。
在那个家庭里,他过早地学会了懂事,靠争,靠抢,靠骗,他只有足够优秀,才能赢得精致利己主义的父母的投资。
幸好他也的确足够优秀。
如果一个人过早地失去了童真,那他面对这个世界总是筑起冷漠的高墙,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的,带着疏离的审视,流露出近乎傲慢的疏远。在一群单纯的同龄人中间,总是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世故。
少年人以为这是成熟。
其实这只是不得已。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岑淑慎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岑淑慎,那时候,他就知道他们是两路人,她看着就像那种向日葵,从来没受过伤害的小太阳,身上蓬勃着被宠大的孩子的气息。
他很讨厌,有时候季阳觉得自己就像沼泽里的一滩烂泥,见不得人活在阳光下。
他嫉妒。
岑淑慎其实还挺有名的,是薛瑾瑜身边的那个脸圆滚滚的快乐小跟班嘛,每天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愉悦的氛围,她快乐得不像是个高中生。有时候甚至让他有点羡慕和不解,“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她笑成这样??”
考砸了也能这么开心?上学也会这么开心?和那些蚂蚱玩谁是卧底也能这么开心?被老师批评了也这么开心?
她难道回家不会挨骂吗?
后来她分到了隔壁班,不知道是长开了还是什么,瘦了好多,露出明晰的明艳的五官,眼睛像泡在蜜糖里的杏仁糖,脸颊像是一只纤薄的熟透的桃子,霍,是个小美女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观察了。
但笑起来的时候还跟之前一样,阳光落到眼里,眼睛弯起弧度。
啧,一样蠢。
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难得多管闲事地让她注意是不是得罪了人,她也只知道露出甜甜的笑容,“大佬大佬,沾沾仙气……保佑我考试顺利!!!”
蠢得很。
他不得不承认,把那件事告诉岑淑慎的时候,他带了点居高临下的袖手旁观,以为流言会很轻易地把温室里的花朵压垮,就像他曾无数次见过的那样。
或者,他也会从高处伸出一只手,把她拉起来,这样她就会信任他,依赖他了。
温室里的太阳能经得住什么,他很好奇。
可她远比他想的坚强。
对方如何看待你,那是对方的课题。
这是他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东西,她却好像天然就知道,明明看着像一根一折就断的植物,根系却发达强壮。
路过二班的时候,看到岑淑慎站在讲台上,少年意气,挥斥方裘,像是会发光…他弯起了嘴角。
明明是卖惨,居然招致了真诚的情感,看着岑淑慎期待的大眼睛,居然让他难得的,觉得心虚。
他是一个,不配拥有真诚的虚伪的人。
可是——
*
他是蓄意靠近,她却无知无觉。
岑淑慎的活人气重得他都有点呼吸不过来,什么人会吹个泡泡笑这么开心啊,她满十岁了吗……
不过,其实吹泡泡是挺好玩的,季阳迟疑地接过岑淑慎递过来的玩具,没有形象地用力噗噗噗,七彩的泡泡在他惊诧的眼神里慢慢膨胀起来,有点像魔法,岑淑慎在旁边喜悦地扑腾,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想给小动物买东西。
所有的漂亮裙子,漂亮首饰,她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想囤起来送给她。
他不怎么缺零花钱,家里弥补他的方式就是多多打钱,炒股又没少赚,也没什么爱好,在同龄人当中,他应该属于相当富裕的。
他也很擅长讨人欢喜。他从小就需要讨好父母,在讨好人这件事上,没人比他更擅长了。
他愿意投其所好,从岑淑慎的只言片语和旺盛的多变的表达里,他细心地找到了她的喜好,每次偷偷买好,都能迎来她惊诧、欢喜的可爱眼神。
如果这是个攻略游戏,岑淑慎应该每天都给他加好感度。加好感度的音效都暴击了。
他们很快成为了朋友。季阳不强求一个答案,只想当那个最近的人。
只是他确实忽视了……流言蜚语。
这群人很可笑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用自己的恶意来揣测他人,放小朋友在狭隘的人声中前行,他做不到。
是针对他,还是因为针对她?到底是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路?
他已经身处局中,没有办法再傲慢地袖手旁观。
在一切传进岑淑慎耳里前,他抓着许意捋了一整条的线,实验班的每个人都被他折磨得没了脾气,许意一开始也不以为意,觉得他小题大做,越查脸越黑,实验班几乎每个人都谈论过,有的男生甚至讲了些污言秽语。
许意叉着腰大骂,季阳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一条又一条的人名和他们对应说的话。
许意还在骂骂咧咧,被季阳拎着后脖子拽走了。
“走吧,下一个。”
“什么人啊,今天议论岑淑慎,明天是不是要来议论琳宝了……”
他们又拦住了一个男生。
“你也没必要这样吧,就说你们关系好,你们关系难道不好吗?”男生有些不满地抗议,“你有什么权利在这儿逼问我吗?我说了没说过就是没说过……”
季阳捏了捏鼻梁,眼里的不耐烦一闪而过,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我没有针对你,我只是想知道最开始是谁传的,具体每个人都讲了什么,如果你什么都没讲,我也不会说你什么,难道不是吗?”
“但是据你同桌和后桌说,他们是听你说的,你说了……”季阳把这几句话吐出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心里全是杀意。
“说了。我是说了。那又怎么样,有这么多人都说了……”男生不看他们,抠着桌角,一脸无所谓。
“你知道讲这些话是不对的,见不得光,对吧?没查到你只是侥幸,这属于造谣,我完全可以选择报警或者起诉,你明白的吧?”
“证据呢?”男生梗着脖子不承认。
“证据,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了嘛?”季阳露出一丝冷笑,转了转录音笔。
“……”男生一阵沉默。
“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去办公室跟老师说明情况,保证以后不会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我们肯定会付诸相关手段,”季阳冷淡地扫视对面的男生,“另外,这些话哪些是你自己编的,哪些是听别人说的,你都交代清楚。”
“……我是听隔壁班的xx说的,他好像是听xxx……这句话是我自己说的,我就是觉得,这样故事更精彩一点……”
精彩。
季阳溢出一丝冷笑。
“不是实验班的。”许意莫名松了口气,“还继续查吗?”
“当然查,查完我们找黄老师和刘老师。”
“不过……私下录音是违法的。”许意偷偷摸摸觑着季阳的脸色,“阳哥,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啊。学校里用足够了。我们需要的是解决事情,不是弄一个轩然大波出来。”季阳拉扯面部肌肉挤了个笑容出来,语气听上去和平时毫无区别。
一整条线捋下来,两个人跑了一整天,最后既不是实验班,也不是二班,谣言的源头居然是一个文科班的男生,长得普普通通,戴了副圆框眼镜,关系上和季阳和岑淑慎都八杆子打不着,谁也不认识他。
“……”
季阳难得愣住了,和许意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传这些?”
“我就是有一天看到他们在一起讲话吗……又不是一个班的,多奇怪……”
季阳的脸已经铁青了,被许意努力拖走。
“这种人就是社会的渣滓……”“渣滓渣滓,阳哥你冷静点……”
……
他们俩到办公室的时候,黄老师和刘老师好得像穿的一条裤子,肩膀挨着肩膀叽叽喳喳,他一进门又嗖地闭上嘴,“阳阳,你来了?”
“黄老师,刘老师,我知道是谁编造和散布的谣言,而且我有证据。”
“那你想怎么处理呢?”黄老师往后一靠,双手在胸前交叉,“报警?起诉?处分?季阳,你能完全代表当事人吗?”
“而且你的心剖开来,真的有那么干净吗?你要知道,有时候流言的传播速度和当事人的辩白程度是呈正比的,你越是用手扑打马蜂窝,越是有更多的马蜂认为你是凶手……这不像是上次那场网暴,证据充足又确凿,口口相传,又集体参与……你该处理哪个人?又放过哪个人?”
“再过两周,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但是如果你揪着不放,也许这件事会一直讨论到你们毕业……”
黄老师说话的时候,刘强上下打量季阳,表情阴沉。
“害,你们呐……”黄老师叹了口气,“反正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哪怕学校那不支持,我肯定支持你……前提是,你不能一个人决定这件事。”
“她……还不知道……我想把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小。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分寸。”季阳的脸像墙一样白。
“那就这样,抓大放小,我再开个班会给大家紧紧皮。这个始作俑者这边我去跟领导和班主任沟通,给他吃个处分。那个小陈那边,就让老刘去和她好好谈谈心……这样可以吗?”
季阳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心地应了下来。
——本来,一切都解决了。
——孟星河,这种恶心的自以为是的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