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独不照我?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有点看不懂中文了?我的男朋友要有女朋友了?”岑淑慎漫不经心地扇着明信片,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搞矫情的时候,觉得自己被世界背叛了,但被岑淑慎慢吞吞读出这句话,陆唯急得耳根发红,着急地伸手去够岑淑慎手里的明信片,被她摁住手臂,叼住了嘴唇,用牙齿轻轻研磨了两下。
“唔——”陆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热烈得泵动,活着的感觉无比清晰。
嘴唇好软。
舒舒好香。
“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矫情怪呢……”
“闭嘴,闭嘴。”陆唯那张辉煌的脸气得发白。
“你要是再用明月这种矫情的话来形容我……”
陆唯起身把岑淑慎抱进怀里,用嘴堵上了她的嘴。
“你是狗啊,你咬我干嘛……”
岑淑慎怒气冲冲地推开他,红润的嘴角留了个干涸的疤,她摸了摸嘴,默不作声地戴上了天蓝色的口罩。
“不喜欢你我谈什么恋爱?我有病?”
岑淑慎拎上陆唯递过来的包,着急地把脚塞进洞洞鞋里,“走了走了,我先出门上夜班了,没时间跟大少爷搞虐恋情深……”
“我让司机送你。”
“送什么,小电驴五分钟的事情,你那帕拉梅拉堵医院门口然后路人酷酷拍?”
……
岑淑慎咚咚咚冲下了楼梯。
陆唯又有些担心,那些受她照顾的病人会因为吊桥效应喜欢上她。
【岑淑慎:你有病?】
樱花树下站谁都美,岑淑慎的爱给谁都热烈。
越了解岑淑慎,越是喜欢。
岑淑慎是个很有意思的伴侣,可以在烟火缭绕的烧烤摊上撸串碰杯,也可以挽着手走上鎏金铺地的红毯盛典,每一步都走得气定神闲。
什么样的人生都能过得很好,有没有他陆唯都一样。
但陆唯觉得自己是个合适的选择。
作为伴侣,他们就像彼此的半身,一抬眼,一伸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这样说很矫情。可陆唯真的这么觉得。
还会有比他们更合拍的伴侣嘛。
岑淑慎能在陆唯每一次假笑时精准发现他的真实心情。
糟糕的人生,拉着她的手也能面对。
“舒舒以后就当医生了吗?还是想想办法,往行政岗位调吧……”陆爸爸皱着眉挤出笑。
“陆唯呢?陆唯现在公司开得还可以哦……”他夹着眉毛假笑,上下打量自己的儿子,“前段时间你陈阿姨还说呢,想把留学回来的女儿介绍给你,没想到你动作倒快的,自己谈好了……”
“唯唯不行我们愿意的呀,老陆,咱儿子也快成年了,这女大三抱金砖……多配……”十年过去了,年轻的小妈眼角也有了细纹。
“也不知道你妈满不满意……”陆爸爸看起来有很多不满意。
“……”岑淑慎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
隔着纤薄的夏衣,她感受到了男朋友身上蒸腾的怒意。
她在桌底下抓住了陆唯发抖的手。
陆唯嘴角还挂着社交性的假笑,他慢慢吞吞开口:“爸,阿姨,岑淑慎的事,我妈妈去世前就知情,她希望我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至于事业上,我现在的企业形象和个人形象都很好,其中有不少是舒舒的功劳,现在是互联网时代,跟你们的时代不一样了——”
“至于阿姨,您和我爸感情好是好事,我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继子,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抢弟弟的资源,至于我妈妈的那一份,我都公证好了,连我爸都动不了……更何况阿姨也不至于连已故的前辈的一点点可怜的心意都要算计吧……”
陆爸爸和陆阿姨一时无声,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晃出一道刺眼的光。
“抱歉。”陆唯不知道道了多少声歉,为岑淑慎本不应该承受的这一切。
岑淑慎只是抱了抱他,嘴上依然不留情面:“我说,别做这副样子,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了,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陆唯也能在岑淑慎每一次精神崩溃时慢慢安抚下来。
骂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岑淑慎还是选择学医了,她学了医,本硕连读,本科期间提前参与考试跳了两级,18年读的大学,21年就本科毕业了,21年9月开始了她的研究生生涯,从专硕一年级开始,做了六年昼夜颠倒的医生。
没有正常的生活,没有正常的假期,下白班的时候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整个公寓只有她沉默的喝水声,他于是也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不打扰,下夜班的时候更是眼下青黑,走路悬浮,她本来就皮肤白,走在阳光下像一只快要被光晒成灰的吸血鬼,细嫩的手上多了手术变得粗糙……
陆唯看着心疼,但什么都没说。
他在她读研附近买了小公寓,又在她工作的附近买了小公寓,认认真真照顾了她六年,送饭接送,陪聊安慰,一个总裁,活成了全职太太。
他买了大量的护肤品和护手霜,放在她的每个包里和家里每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尽量不让她洗菜洗碗,要么请人来家里,要么大少爷亲自当灰姑娘。
当医生的压力很大,对于一个有责任心,共情能力强的人更是如此,岑淑慎总是在病痛里纠缠,年轻的肩膀上担上了太重的责任,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是个需要安慰的年轻姑娘。
经济压力和家庭纠纷下,年轻的孕妇从18楼一跃而下。
岑淑慎是管床医生。
当天晚上就接到了电话,医院和派出所两头跑。
管床医生和当天值班医生一起挨了批斗。
开了几天大会的岑淑慎扑进他怀里哭,明明自己也累得疲惫不堪,却只想到了那条鲜活的年轻生命,“怪我,怪我没发现她……”
“不怪你,不怪你,医生不是超人,无法预知所有可能性,你已经尽力了。这个选择是她做出的,不是你的失败……”陆唯心疼地擦干她的眼泪,但滚出来的泪水很快又沾湿了他的衬衫。
“这么长时间,太麻烦你了……”岑淑慎偷偷摸摸拿他的衣服滚鼻涕。
“你是为人民做贡献,我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陆唯把岑淑慎整只拢在怀里,小小的一只,很难想象她要站在那,一台接一台手术地做。
“我选择妇产科,是想帮助一些人。可是陆唯,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左手接生,右手杀生……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新生命的到来为什么会如此痛苦,上门诊的时候,未成年怀孕的报警都让我难受,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老人,得了病也没有人在乎……”
“陆唯,我难受。”
岑淑慎把头埋进了陆唯怀里,嚎啕大哭。
“我真的很累……现在只有五个人在上夜班,上午又不能下夜班,我每次上完就心悸……”
“那我们辞职吧。”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坚持有意义,当然可以坚持,如果连自己的健康都不能保证,何必要把他人的健康放在自己之上?”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陆唯拉着她的手,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异常认真。
工作第七年的时候她选择了辞职,并不是不热爱医学,只是真的太累了,她想要开启一段每天都能看见阳光的人生——
辞职的第一天,岑淑慎睡到了太阳把她喊醒,金色的阳光落到阳台上新栽的绿萝叶片上,将它的脉络照得透亮,她像是一块被太阳晒过的棉被,蓬松、饱满、充满希望的新生。
又过了两年,他们旅行结婚。他们在北欧的小镇结冰的湖边交换戒指,在南法的葡萄园喝老板娘自酿的桃红,在摩洛哥的沙漠听星光坠入沙粒的细响……
最后他们回到了花城中学,花城中学在他们毕业的那一年翻新了,当年年轻力壮的刘强头发也白了大半,看到他们回来像一颗圆润的火箭头滚了出来:“你们两把手分开,注意点影响,学弟学妹们都在呢……”
江秀秀眼圈红红地抱住了岑淑慎,小声蛐蛐陆唯:“你可得把钱和人都管好,我看他长了张不安分的脸……”
李木子尚且年轻,但看起来专业和严肃了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被学生气哭的年轻小老师了,她凑过来摸了摸岑淑慎的头,诗意地开口,“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
学弟学妹们从教室后门挤出一排脑袋,窃窃私语像一群受惊的麻雀。
这也是他们恋爱的第十年,高中毕业的第十一年。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趁刘强不注意,岑淑慎又抓起了陆唯的手,挤到了他旁边,用怀念又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个校园——教学楼旁的香樟树已经粗了一圈,教学楼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新漆的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几乎找不回十年前的样子,可是那种年轻的青春的气息,很多年前的回忆,骤然充斥了她。
她突然开口调侃他,“陆大少爷,你还记得你在这个教室,炫过多少次富吗……”
“……”
“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保护女性是我们男性义不容辞的义务……”
“……”
岑淑慎记忆力可不差,她还能叭叭更多,被恼羞成怒的陆唯捂住了嘴牵制住,“好舒舒,我真的错了,别再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