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督大殿下令不能撤,那就是不能撤!”一片逃亡的逆流里,身为太原雪斋的钉子和少主今川五郎的宠臣,堀越贞丰高呼着挺身而出,拼命地拦截那些想要撤退的自家武士,“都给我停下!违令者斩!”
说罢,他还真的直接抽刀砍翻了几个想要逃走的足轻,总算震慑了一部分人,拉着他们重新反身补位。但堀越贞基自己已经撤了,堀越备兵力又是大减,根本挡不住从缺口涌入的织田军旗本和山口备,几乎没抵抗几下就被淹没了。
“殿下,丰前守殿下(饭尾连龙)请求回援本阵!”就在这时,今川义元又收到了来自饭尾连龙的传令兵的消息。
“做什么?维持阵线不要乱动!岂能擅离职守?”今川义元气得几乎骂出声来,刚要派马廻众去呵止饭尾备,却发现他们已经自说自话地朝着山顶逃来了。堀越备的逃兵还没处理完,乌拉拉又是另一批败兵,在这混乱之中说什么也没用了。甚至有溃兵直接撞向了今川义元的马印,把马廻众的队伍都推搡得人仰马翻。
原来是眼看战局不妙,位于龙美山东北麓的饭尾乘连坐不住了——他的位置最远,要是跑晚了,怕不是就要成殿后的了。于是,赶紧找一个借口,当先就要往安全的地方跑。
饭尾备的撤离引发了连锁反应,由比备、一宫备、长谷川备等小豪族的部队都随之失去了战斗意志,放弃阵地开始逃窜。不久前还能勉力支撑的龙美山山麓防线,瞬间破碎得如同筛子一样。织田军旗本从各个方向涌入,让还在抵抗的大泽备、鹈殿备几乎瞬间陷入了四面八方的包围中。而织田军的主力,更是在马廻众的带领下冲向了龙美山山顶——今川义元马印所在之处。整个龙美山上,瞬间就见不到几片今川军的旗帜了,反而陷入了织田木瓜的汪洋大海中。火红的木瓜,就仿佛吞噬万物的山火一样,烧向龙美山顶。
“抓紧时间,直接冲!”今川义元心一狠,直接抽出腰间的青边折扇,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带着流镝马就从溃兵的间隙里往北闯去,以溃兵为掩护挡住织田军的先锋。
“殿下,没有机会了!”绯村羊羽大吼着想要劝住今川义元,“山路一共就这么几条,织田军在那里都有布防,中远江众已经崩了,没人能帮我们牵制兵力了,根本冲不下来的!后面马上就会来人包抄,到时候我们就要被围在这北麓上了!”
“至少也要吸引织田弹正的主意,给大泽左卫门佐(大泽基相)和鹈殿长门守(鹈殿长持)争取撤退的机会!”今川义元也明白局面危机,红着眼对掌旗手下令道,“下达最后的指令,让各部自行脱困!我没有办法再指挥了!”
赤鸟马印最后挥舞了几下后,就随着奔腾的骑兵队已经没入了龙美山的山林里,消失在战场的视野中。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今川义元咬紧了牙关,双手握住龙丸和宗三左文字,将双刀齐齐抽出在手,随后扭头看了眼身后忠心耿耿的部下们,“事已不可为,随我突击敌方总大将!”
天文十五年(1548)1月28日,未时七刻,今川军的本阵龙美山被织田军攻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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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五年(1548)1月28日,未时七刻,龙美山西北数里外的奥山。
“殿下……”山田景隆亲眼看着龙美山在眼前陷落,看着那面赤鸟马印以决死突击的姿态冲向织田信秀的本阵,看着赤鸟马印下达了最后的“各自撤退”的指令,已经是双目尽赤。
在察觉到织田军旗本和山口备一同对龙美山发动总攻后,山田景隆就拼尽全力地催动部下下山突击,想给龙美山解围,却被织田信广的安祥众死死拖住。如今,他终于勉强击退了织田信广,杀出了向龙美山支援的道路,可是为时已晚。
“当时就不该让殿下去龙美山,去西远江众军中的……若是留在奥山,有旗本保护,怎会如此?”山田景隆悔恨得直拍大腿,将手掌都在裙甲上拍出血来。
而在他面前,完成任务的山口备已经转过身来,从龙美山上撤下,打算配合着安祥众一起,再次对奥山发动猛攻。
“全军退回奥山上固守,坚守待援!”山田景隆沉思片刻后,选择部分地执行了今川义元的命令,“好歹要在这附近为家督殿下确保一处落脚地。这样家督殿下如果要率领马廻众突围,我们还可以接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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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五年(1548)1月28日,未时七刻,龙美山东南一里的高根山。
“本阵完了……”
东三河的国人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龙美山上的今川军本阵被织田军攻下。
“要去增援吗?”奥平义昌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们这点兵力,过去是送死吗?刚才家督喊我们去我们都没来得及集合部队,现在家督殿下都已经不见了,我们还去什么?”管沼定村理所当然地摊手道,“撤退吧,我们这仗也算是尽力了。”
“撤退……问题是往哪里撤呢?”东三河众的笔头牧野保成脸色惨淡,不退地环顾着山下四周的局势,“全是敌人,友军全被分割在各处。我们这点兵,下山了被盯上,跑都跑不掉。”
“要么就留在山上算了。如果天黑了还没人来管我们,就趁夜逃亡。咱们在这里熟悉地形,肯定走得脱。”西乡正胜给出了一个提议,但是却没把话说完——
如果天黑之前有人来打他们呢
这些国人众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但大家却都已经对彼此的选择心照不宣——无非是导向织田家罢了。经此大败,今川家怕是要一蹶不振,短期内也拿三河没什么办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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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五年(1548)1月28日,未时七刻,乙川北大桥。
“家督殿下……家督殿下啊……您可别出事啊,老朽这把老骨头了经不起这些啊!老朽已经送走两位家督了啊……”三浦氏满看到今川义元的马印消失在龙美山上后,急得在河边直跳脚。可是就凭他手上这点渡过了乙川的人,别说龙美山了,连面前的东明寺里的西松平军都打不过,只能干着急。
而桥上的濑名贞清,同样焦躁万分,一向文弱的他亲自提刀上了前线,想着赶紧把斋藤军杀退了,好去搜寻今川义元的下落。
乙川对岸,浅井政敏更是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了。他几乎不顾章法地让安远备的部下蹚水冲到乙川里进攻,不惜一切代价地扩大和斋藤军的战线,好让其他中远江众的远江能够找到加入战场的契机。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浅井政敏不停地在嘴边念叨着,“是我辜负了家督殿下的期待,在这里中伏受阻,害得计划失败……这仗输了,回去之后我便要在老主公灵前切腹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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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五年(1548)1月28日,未时七刻,大西町。
由朝比奈泰能率领的今川军主力,拼尽全力地打下了大西町,迎来的却是“各自撤退”的命令,和再也消失不见的赤鸟马印。武士们怔怔地望着那面马印逐渐没入视野之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本来正在接受伤口处理的冈部亲纲一把推开了身边的郎中,提刀就要往外走去。
“左京进殿下!您要去哪里?”大泽基胤见状赶忙喊道。
“杀过去,杀到龙美山下,找到家督殿下。”冈部亲纲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
“左京进殿下容禀,家督殿下的命令是让我们各自撤退!此刻千万由不得意气用事啊。”大泽基胤虽然是这里最年轻的,可是头脑却是最冷静的,“现在本阵沦陷,马印消失,联系不上家督殿下,我们全军上下都是群龙无首。而且我们各部散开在四、五个地方,彼此的交通都被织田军切断,根本没办法协作,连恢复指挥和通讯都办不到。现在进攻,只是徒劳地增加牺牲罢了。”
“大泽家的毛孩子,你在说什么?”冈部亲纲闻言勃然大怒,直接快步走到大泽基胤面前,顶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要抛下家督殿下逃跑吗?”
“左京进殿下息怒!在下绝无此意,只是相信家督殿下的判断罢了!”大泽基相咽了口口水,不卑不亢地回应冈部亲纲道:“家督殿下让我们撤离,我们撤离便是!最大限度的保留有生力量,接应其他友军撤退,才是对今川家利益最好的选择!家督殿下神勇无敌,突围想必不是难事!在下认为,应该服从家督殿下的命令!”
“别在这里给令尊左卫门佐丢脸!”冈部亲纲还要继续大吼,却被老对头朝比奈泰能拉开了。
“备中守,你别拉我!”冈部亲纲对着朝比奈泰能怒目而视,可在看到对方眼中严肃的神色后,也逐渐冷静下来。
“冷静点,左京。大泽他说的没错,眼下我军大败已是事实,甚至是多少年未有的大败。今川家是从此一蹶不振,还是有机会卷土重来,全靠我们在这一两个时辰里的决断。”朝比奈泰能深吸了一口气,往嘴里闷了一口酒,平静了一下心神,缓缓地沉声道,“想办法重新恢复与各部的联系,尽可能地多接应友军撤离,找到家督殿下的下落。又不是没输过,当年跟着先主打甲斐不也是大败?别乱了,打败仗了之后就要做打败仗的处置。”
冈部亲纲的胸膛不断起伏,好不容易才逐渐平静下来。朝比奈泰能松了口气,又转身看向自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发一言的松井宗信:“松井,你怎么说?”
“听备中守的,听家督殿下最后的指示。”松井宗信只是点头,可是迸发出的杀气却已经让周遭的友军都有些吃不消了,“在下只有一个要求,请派在下去搜寻家督殿下的下落。赌上这条命,也要把家督殿下带回来。家督殿下如有不幸,在下无非就是殉死在马前罢了。”
“那好,我先去找一个高地,把我的马印立起来,重新确立指挥,指挥全军撤离。”朝比奈泰能边说边四处环顾,毕竟也是在小豆坂打过一仗,对地形还算熟悉,果断地选择了西南方的光之山——小豆坂的最高点,比龙美山还高上不少。
可是他却愣住了。
冈部亲纲、松井宗信和大泽基胤见状不解,也纷纷向光之山望去,却发现那高山上竟然已经有一面马印立着。
白素色,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只是由上而下用汉文写下三个大字:
雪
斋
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