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宫。
嘉靖微眯着眼睛:“甲胄、弓弩、火铳,全都用上了?”
吕芳神情凝重的点头:“正是,主子,奴婢已经黄锦去查了。”
黄锦是厂公,锦衣卫的北镇抚司也能调动,就是厂卫已经全体出动。
“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翻个底朝天!”
嘉靖的语气很不好,压着愤怒,转而问道,“王言怎么样?”
“幸赖主子万岁爷庇佑,毫发无伤。”
“毫发无伤?”嘉靖不愤怒了,很是惊讶。
“主子,先前来京的路上,王言就把朱七等人都打服了,朱七他们四五个都打不过王言一个人。言说王言天生神力,武功高强,世上没有敌手。
如今看来,简直是绝世猛将啊。奴婢听闻,他一个人,一杆长枪,舞的密不透风,那些袭杀他的刺客,真是擦着边就伤,打实了就死……一共二十八人,其中四个火铳手,王言格杀十三人,包括火铳手都被他甩长枪给钉在了地上,剩下的十五人全都伤的不轻,丧失了行动能力。
奴婢记得,先前王言任淳安主簿时亲自带着乡勇上阵剿杀倭寇,当时奴婢还以为他是吞了手下乡勇的人头。现在想来,王言怕是都让了人头给手下的乡勇,让他们攒军功,领赏银,过好日子。”
吕芳说了很多,好像讲评书一样,恨不能将王言是如何招法杀伤的每一个袭杀的甲士都给讲清楚。
嘉靖明白,这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宽他的心呢。但这事儿也确实很吸引人。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小子还有如此能为,他日让他去前线主持军务也未尝不可。”
“主子万岁爷最是知人善任,王言到现在也没让主子失望过,做事虽然总是闹出好大动静,却也知分寸,懂进退,不给主子惹出更大麻烦。真要是去了边军,想来也定能给主子万岁爷立下战功,开疆拓土。”
“朕也只是随口一说,他才二十岁,让他主持军务,那些乱臣贼子们是要拆了朕的金銮殿的。还是把大兴经营好了,让朕看看他说的那些财货轮转之道是否果真有用,是否果真使我百姓富裕,商事兴盛。”
“等清田查口之事落定,估计就到了农闲的时候,到时候百姓们就都出来干活了,到了秋收,差不多就能初步的看到效果。”
“好啊,好……”
嘉靖满意的点头,又转而问起了修盖宫殿的事情,没再继续因为有人弄着甲胄、弓弩、火铳袭杀王言的事情生气。
这事情是必须要有结果的,是早晚的事情而已。甚至于他这个皇帝不想有结果,下边的好臣子们都得给他一个结果。
这是过线的事情,畜养私奴、死士,私藏甲胄兵器,甚至还弄到了火铳。嘉靖如果不想要结果,就顺着线索一路追查,一路扩大,这么一场大风波是百官们无法容忍的。
他们也不想造成那么大的动荡,不用嘉靖发疯,他们自己就给交代了。
袭杀本就已经突破了底线,不守规矩了,还没杀死,还被抓到了短处,那还有什么说的?
所以嘉靖一点儿也不担心,同时也没有要扩大的意思,找到了主谋弄死就算了,再处理处理军方的人。不可能真顺着线索一路查,因为根据嘉靖丰富的经验来说,最后一定会查到边军的身上。
如此文武两方全都沾上了,这事儿也就办不了了……
大兴县衙,中堂,又是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面对黄锦的提问,王言笑呵呵的说道:“黄公公,虽说小臣是被袭杀的,但小臣并不关心幕后主使为谁。”
“为何啊?”黄锦好奇的追问。
“想要小臣性命的,宗室、皇亲、勋贵、文武大臣以及经商的许多人家全都有可能,总而言之,不外乎就是因为清洁费、清田查口有了重大损失的人。
那么目标就很明显了么,只要小臣不死,就不断的让他们掏钱,不是就找了回去?至于具体让哪一家一姓死全家,其实无所谓。他们越疯狂,越不能奈我何,就越煎熬。
凭着他们动辄要人性命的作风,平日里的烂事儿就少不了。说到底就是压榨百姓么,小臣只要活着,只要正常给百姓办事儿,早晚被小臣抓到手脚。到时候生死可就不由他们了。”
黄锦笑了起来:“你看的倒是明白,想的也清楚,枉费了主子万岁爷大发雷霆,要给你讨公道的一番好心了。”
“哎,公公此言差矣。”王言摆手说道,“小臣说这许多,是让公公、让陛下知道小臣心中没有丝毫怨言,给陛下办事儿,这条命丢了也无妨。若是没有陛下,小臣哪能一天三顿的吃着如此丰盛的酒菜?
陛下爱护小臣,小臣心里是清楚的。可小臣也不能恃宠而骄,不顾大局。这些反贼丧心病狂,哪里是那么好查的。官官相护,这些乱臣贼子都是一伙的。到时候他们一起顶着陛下,便是陛下也不好轻易处理,影响了我大明的安宁。
都说相忍为国,陛下不容易啊,为了九州万方的大计,这么点儿事儿也是可大可小的么。是小臣给他们逼的急了,他们也不是真的造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是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了,咱们做臣子的,不能让陛下难做不是。”
“要不咱家看你顺眼呢,这话说的,好啊,好!”
黄锦端起了酒杯,“咱家当差也是几十年了,见多了、听多了,可像你这样的臣子,一心为主子万岁爷着想,给主子万岁爷解决问题,那是一个都没有。你放心,你说的话咱家肯定都说给主子万岁爷,让他知道你的一番心意。
此次袭杀之事,你说的有理,咱家也是这么想的,不能闹的太大扰了主子万岁爷的好心情。等咱家审一番,弄死几个给你出出气。”
“要小臣说让他们死的太轻松也不行,还不如送去跟那些罪犯一起劳作呢,一直干活干到死,这也不及他们所造下的罪行万一。另外出不出气不重要,黄公公,主要还是抄了他们的家,拿了他们的家财给陛下修盖宫殿才是正用。
听闻陛下洪德如渊,给干活的工匠、百姓都发了不少的工钱,让百姓们都过好日子。小臣真是恨不得陛下在全大明都修盖宫殿,都给百姓们工钱,彼时我大明定是人间乐土,百姓们都祈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锦哈哈笑,直说不用百姓祈愿,主子万岁爷也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后同王言推杯换盏一番,结束了酒宴便去查案了……
不闹大是不闹大的,但这事儿本身可不小,总得牵出来千八百人才算完。
王言当然没有跟黄锦说漂亮话,他是真不在意幕后主使为谁。毕竟想他死的人太多了,只是一些人付诸了行动而已,没有谁比谁更该死。
但是凭白挨了刺杀,又没有报复回去,那也是不对的。
于是王言这边吃吃喝喝思虑一番,找来了马得福。
“老马啊,再临时招一些良家子做帮闲,统计城内的户、口。”
“堂尊,不是说最后再统计城内嘛?”
“没说完呢。”王言瞥了他一眼,“查人肯定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清清楚楚。在查人的过程中,更重要的是查东城的大户人家。把大户人家的奴仆也给我查清楚,谁家有多少人,一个都不能漏了。外人不好进后宅,没关系,你去找妇女来,让他们去后宅查,给他们一样的工钱。
一会儿就把告示贴上,告诉他们要清查所有的户口。且有奴仆的大户人家,要给奴仆缴纳‘大兴建设开支’,有偷逃税赋者,罚银千两,劳改三月。至于具体数目几何,咱们慢慢研究,先把人查清楚了,把消息传出去再说。”
马得福长出了一口气:“堂尊啊,收手吧。火灾隐患罚款、清洁费、清田查口,现在又是一个大兴建设开支……都已经被袭杀了这么多次,今次更是出动了甲士,动用了火铳……”
“老马,你安心办事。我不死,你就没事儿。我死了,你也是被我逼的,哪怕别人报复,了不起就是回乡而已,不至于身死,还是能过个富家翁。”
“堂尊,我不是担心自己……”
王言摆了摆手:“担心我就更不必了。老马啊,你都四十多岁了,也算是宦海沉浮、见多识广,怎么看不明白我的处境?从我在淳安为了度过水灾,违抗上命、针对大户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若当时没有陛下庇佑,在淳安我必死无疑。郑泌昌、何茂才,还有他们身后的严世蕃、严嵩,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谓不进则废,我也只能这一条路走到黑了,跟那些权贵大户对着干,就是我要贯彻一生的事情。
朝堂上什么严党、清流,现在徐阶又是一个山头,还有裕王、景王,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是帝党,专门给陛下办事儿,给陛下送银子。做好了我的活,自然高枕无忧,什么风波都卷不到我的身上。做不好,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陛下的圣眷,自然也就万事皆休,一了百了。
归根结底,想要活的好,想要走的高,就得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处,一以惯之的执行。就好像胡宗宪,近来朝堂上在弹劾胡宗宪,又是贪污军饷,又是滥征赋税,条条要他的性命。
为什么?因为胡宗宪是严嵩的人,因为胡宗宪不肯倒严,胡宗宪是严党的旗帜,那么徐阶就要整死胡宗宪。
真要说起来,谁没贪污军饷?谁没滥征赋税?我没滥征赋税吗?我巧立名目,就能改变这个事实吗?为什么弹劾我的奏疏都能淹死我,我还在这里喝酒吃肉?因为我是陛下的人,因为我赚了五百万两银子。
当初胡宗宪问我他是什么处境,我说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没成想不过半年,他就要成为阶下囚了。说起来,等他到了诏狱的时候,我还得去看看他。”
听了王言如此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马得福没再说什么,干脆的出去办事儿了。
王言比谁都清楚面对的是什么,将来又是如何情况,但还是坚持着干下去,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此前能来来回回的劝诫多次,马得福已经很够意思了,像他这般老实的可不多见。这马得福可是实打实的给了先前那个被徐阶二儿子抽鞭子的百姓银子……
当然,这也是他为什么能活到现在,而没有被王言的踢出去找由头弄死。
那边黄锦在大张旗鼓的彻查甲士、火铳的问题,大兴范围内的乡村里轰轰烈烈的进行着清田查口,东城内也开始进行了清查人口的行动。
告示上明晃晃的写着有奴仆的家庭要多交银子,交多少待定。并表示今后家中奴仆增多、减少都要到衙门登记报备,如不报备,按藏匿人口处理,罚款、劳改。如有故意隐瞒不报,罚款、劳改,检举揭发者,给银子,如果是奴仆,则给解决户籍、住处、生计。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大户人家内部就动荡了。而他们想要稳住人心,不仅要给衙门交钱,还得给奴仆们发更多的钱。
否则今后谁想不开了,跑去县衙找到王言,有的没的说一堆,谁知道什么后果?
毕竟以前的奴仆没人权,死活都没人管。现在王言是众所周知的真办事儿,找到机会就要从他们身上刮银子……
于是京城一下就热闹起来,办事儿的要想办法找到主使,心虚的要想办法解决问题,上面的要想办法维持稳定。
另一边还要继续弹劾王言无法无天、滥征赋税,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手段了,总要把态度展示出来才是。
杀也杀不了,骂也没有用,反抗也反抗不过。
毕竟在大兴的辖区之内,王言代表的是正经的官府权威,他扩充了衙役、帮闲、火甲,弄出了一千多壮汉。在大兴的范围内执法,百无禁忌,要是谁家出来十个八个人一起反抗,那就要被打成造反派。
东城的权贵大户们,别管多大的官,多深厚的背景,当场面对能够把家里都塞满的壮汉,都得卑服的。
而嘉靖又不管事儿,徐阶是个内里蔫坏,但看起来谁都不得罪的,坐在首辅的位子上当死人,其他的阁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以往的各种无往不利的手段,在王言这里全都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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