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答应你。”
天道答应的是一个已经既定的事实，所以它说的无比自然：“我会让阮蔚回到修真界。”
“接下来，我会向你索取我的报酬。”
池衿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
-
“池衿……”
阮蔚有些无力的看着水镜中的少年。
大概是因为得偿所愿，他居然在笑，也大概是因为很久不曾笑过了，面部的肌肉就显得很僵硬，笑得并不如往后的池衿好看。
但这已经是他最漂亮的笑了。
是得偿所愿。
是如愿以偿。
更是……能够安心离开的笑。
阮蔚从这个笑容中察觉到了池衿心中所想，她抵在镜面上的手无力的滑落下去。
阮蔚知道。
池衿没有办法再继续等下去了，时刻萦绕在他周身的痛苦麻木早已将他彻底侵蚀，他躺在泥沼中，不曾再起身。
一个人要在纯粹恶意的环境下待多久才会垮掉呢。
阮蔚无法估量。
可当年的魔尊池衿就一直在那样一个对他满是恶意的修真界中等待了几十年之久。
池衿日复一日的忍受着通州对他的喊打喊杀、痛骂斥责，他从不主动挑起两族战争，甚至因为不想给蓬莱抹黑的缘故而多有避让。
十大宗同气连枝，池衿甚至不曾亲手杀过一个十大宗的弟子。
再多再气，他也不过将人教训一顿罢了。
池衿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通州并没有杀死过他，所以他也不曾想过要杀了他们。
池衿啊池衿。
为什么偏偏是以救世救民济苍生为信条的蓬莱仙宗救下了你呢？为什么他们会将一个本该怨恨世界的孩子教养的如此遵循规则呢？为什么如今的你会更痛苦呢？
回不去的家，见不到的人。
这一切明明不该却又不得不只由池衿一人承受着。
他不是木人啊！
不是灵魔结合就是怪物，不是半灵半魔就是异族。
无论如何，池衿都是一个人啊——
人就是有七情六欲的，就是会觉得伤心、难过、痛苦、悲伤的。
池衿并不是特别好养。
这一点，蓬莱仙宗的师长们最知道了。可他们还是将幼年时苦的不能再苦的孩子花了几年宠成了翻版的阮蔚，这其中花费的心力时间，不多为外人述矣。
看着池衿笑，看着他眼下的血红魔纹，阮蔚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只能看着。
这场交易是阮蔚无法阻止的。
因为在魔尊池衿的那条时间线里，未来的天道就是注定要降临的，他也注定会失去些什么，阮蔚也注定会回来。
就算池衿不想，阮蔚自己也是一直都想回来的。
因为心中存了念想，所以哪怕记忆全无，阮蔚也有着刻在骨子里的界限。
家庭美满，可阮蔚无法对父母亲近，甚至会隐约的回避父母的关爱，为此她还去做过许多专业测试，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报告显示她除了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之外，其他都很健康，甚至有些过于健康了。
心脏病。
在现世，阮蔚的心脏病从未发作过。
因为从未发作，她也只是知道自己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史，阮蔚并没有将此当作一个特别需要注意的事项。
只是在疫情封校期间，她忽然感到不适，想起了家族的心脏病史，着急忙慌的想请假去看一看，导员为了疫情防控拒绝了。
谁知道就…
其实也是注定的。
现世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美梦，它想要让阮蔚沉溺其中。
只是这场美梦的代价太大。
阮蔚不愿意失掉关于蓬莱仙宗的记忆，不愿意抛下阮萳之，她牢牢地记住了自己不属于现世，她始终想回家去。
所以天道让阮蔚看见了‘结局’。
也就是现世的小表妹在文档中自娱自乐的狗血文章。
这是一切的开始。
也是最后的终局。
像莫比乌斯环那般，所有的推衍计算都开始运行，所有的零件都被安好并上油，搁置了许久的齿轮终于开始轮转，这方芥子世界也终于迎回了它的骄子。
-
池衿：“你想要我的什么。”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有些犹豫。
天道和自己的实力相距太大了，他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天道觊觎的。
天道笑了笑：“灵魂。”
淡紫色的光影有一点忽然变得细长，池衿面露抗拒之色，在他开口之前，这一点落在了池衿的额前，一股无比柔和的精神力卷席了池衿全身。
“你是此间唯一的灵魔之体，比起阮蔚，也不过略逊一筹而已。”
说实在话。
在混乱的战争年代，灵魔结合不算稀奇的事，只是这样结合生出的孩子大部分会继承父母一方的体质，像池衿这种一比一的均衡混血，从前没出过一个。
灵气和魔气是死对头，不可能相安无事。
就像阮蔚的先天灵体无法忍受任何一点魔气的侵蚀一般，她是绝对无法堕落成魔的人。
池衿却可以将体内的灵气和魔气平衡的很好。
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同时修习灵魔两道，互不干扰。
池衿愣住：“灵魂？”
他这样带着肮脏血脉的身体孕育出的灵魂居然是好东西吗。
“是的。”
天道：“我不贪多，只要一半。”
“你将一半的灵魂抵给我，我让阮蔚从现世回来。只是时光已逝，她不能来到如今已经死亡的定局。我可以将她送去未来，回到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
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这一片空间中。
它说：
“你们会再一次相见，也因此，你们拥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池衿蹙眉沉思。
片刻。
他抬起眼，直视天道：“可以。”
这没什么好拒绝的。
他说过了，只要能够让阮蔚回家，他什么都愿意付出。区区一半的灵魂而已，虽然不清楚失去了一半灵魂究竟会怎样，但是池衿愿意这么做。
没有原因。
就是愿意啊。
天道点头，但未曾言语。
因为它知道，池衿接下去必然还有要求，不然这世的他又怎么会记得。
“但是——”
果然。
池衿紧盯着它，声音坚定：“我要保留这一世的记忆。”
这样才好叫悲剧不会再一次重演。
二师姐不该为了情爱而死，大师兄也不该被打为邪修，三师兄四师姐不该堕入魔道，同葬蛮荒，他也不该离开蓬莱。
池衿要回去。
要回去死死地看住所有他所珍视的人。
无伤大雅的小请求。
天道：“好。”
阮蔚瞳孔微缩。
是这样啊。
一半的灵魂，换取了阮蔚从现世回来的机会，换取了保留的记忆。
这一世的魔尊池衿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希望自己能够阻止阮蔚无知无觉的陷入那能溺死人的情爱。
笨办法。
这真是一个笨办法啊——
阮蔚忽而掩面。
事到如今，她已然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夸池衿懂得讨价还价、以少换多，不知道该不该感激池衿从始至终的坚定，不知道该不该……该不该怨恨自己的自私。
太多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了。
阮蔚很无助。
她只能靠在镜上，用手去够着少年的眼唇，一声一声的喊着：“池衿……”
手腕上淌下的血再一次滴落在镜面之上。
水波如轻纱般荡漾，镜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再一次发生了扭曲。
湛蓝与赤红之中。
少年遗世独立。
“天道，我要和你再做一次交易。”
是万分熟悉的声音。
不似刚才所见的那般低哑干涸，是一听就喝惯了仙露琼浆的少年轻音。
一直压抑在眼眶中的泪终于落下了，阮蔚腮边细密的水珠不再停歇，一滴滴的砸在这水镜上，激起了一层层的微小波澜。
是池衿啊。
是这一世的池衿啊！
天道以为。
答案总是很难寻找。
看完了过去，自然也该看一看眼下。
这样答案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