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笑。撒子也笑了。说道:“我这也是,还拿捏起来了。若不是被皇妃这一笑,我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说罢就对韶华说道:“虽说你我说好以兄妹相称,但你一日不嫁人,我这心上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这下好了。云山是个好后生,你们好好过日子。”
撒子说这话时神情坦然,看不出情绪有一点低落。见他这样,皇妃也觉得心里像卸下一块大石头,一阵轻松。说道:“就是,你们好好过日子,撒子这个大舅哥以后还等着你们给养老呢。”
韶华紧紧攥着那只手镯,低头啜泣着。被皇妃戳了一下,这才说道:“皇妃不是说让丸子给撒子哥养老吗。”
“哎呀养老还嫌人多吗?”皇妃夸张的说道,竭力打破这伤感的气氛,“肯定是越多越好了!”
“行。”撒子笑道,“那我就什么都不愁了。”
皇妃嘴上虽然耍宝,可一双眼睛却还是像雷达一样,在撒子脸上不住的扫视着。她想知道撒子是真的释怀了,还是装出来的。撒子跟她视线相对,展颜一笑。她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云山就来了。王妈也跟着,只是没有进屋里来。皇妃打量着云山,问道:“你都二十三了,你娘一直没给你说亲吗?”
“回皇妃,没有。”云山道。
“为什么?”皇妃问。
“想必是看我尚不足以支撑家业吧。”云山道。
皇妃一笑。云山来到这屋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能只是当他是一个无关的人,没有特别留意,所以也没觉得什么。可这番落落大方的谈吐,一下打动了皇妃。让她觉得都不用再面试下去了。
可她还是问道:“你对韶华怎么看。”
“我娘回去跟我说了,我只怕出生卑微,唐突了姑娘。”云山道。
“那你个人呢?对韶华没有什么看法?”皇妃问。
“我一个村夫,若不是有幸留在皇子身边,怎么能结识姑娘这等人物。”云山低头道,“若是再有什么看法,便是非分之想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皇妃道,“我们落在这里,一眼看来是回不去朝歌了,只能委屈韶华在这里找个人家。好在你们家也是知书达理的,这可能也是缘分吧。你先去做事,有什么我和你娘说吧。”
云山应了一声去了。
皇妃看旁边的老夫人。老夫人一直在一旁没做声,见皇妃看她,便说道:“这孩子倒是足以跟韶华相配。”
“行吧?”皇妃道。
“嗯,身上没那股子小家子气。”老夫人道。
“他们成亲后也得在这个院子住吧?那以后可热闹了。只是,跟撒子一个院子里……会不会不方便?”皇妃道。
“这倒是。”老夫人道,“便是撒子没什么,韶华那丫头肯定也觉得别扭。”
“可总不能让撒子搬出去吧?让韶华出去住更不行。”皇妃挠头,“这可怎么办呢?”
“八字这才刚有了一撇,你这也太过心急了。”老夫人道。
“怎么能不急呢?这要说成了,不得秋后就订婚?这都马上入夏了,只有几个月的光景,紧着筹备也怕来不及呢。”皇妃道,“你忘了云儿那时候咱们怎么忙活了?云儿那还是嫁给自己人,好赖也没人说什么。现在这滩里有多少人看着呢,更不能将就。”
“到时再说吧。”老夫人道。
“但愿今年还是大丰收,能给韶华挣一份好嫁妆。”皇妃道。
这一年夏天,滩里又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几个男人,据他们自己说他们是从朝歌逃出来的,听人说这里收留难民,便一路从集镇过来。这几个人一看就是在路上走了多时了,被野外的风吹的一张脸皴裂爆皮,嘴唇裂着血红的口子。
应皇子听说是从朝歌来的,便叫来询问。几个人虽是步履蹒跚,但腰背挺直,应皇子一看觉得心里一跳。可再细看,其中好像还有个老者,他又有些狐疑。便问他们因何从朝歌逃出来。
“说来话长,”一个男子说道,“这里有一位长者,还请尊上先施舍一口汤水,让他先润润嗓子。”
应皇子忙让撒子给搬了张凳子,让那位老者坐下,韶华端来一碗热水,老者先合十谢过,这才接过碗来,小口呷着。
“看你们这样子,不像是一般百姓。”应皇子端详着老者说道。
“尊上好眼力。”那个男子扫了一眼屋里的人说道。
应皇子会意,便让皇妃领着众人都出去。只有老夫人眼睁睁的盯着那位老者,不肯走。
皇妃见老夫人这样,就也盯着那位老者看,可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像。这位老者看上去几乎跟老夫人年龄相当,头发全白了,蓬乱的披散着。眯缝着眼睛,像是已经老眼昏花。跟撒子一样又瘦又小。
可老夫人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皇妃正想扶着老夫人出去,看见老者偷偷瞥了老夫人一眼,又飞快的闪开。收着眼神再不敢往这边看。虽然他装作是在打量着屋子,可端着碗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皇妃轰的一下明白过来,一下子跌坐在炕沿上。
“我们也渴坏了,容我们先出去也喝口水,回来再一五一十向尊上禀报。”那个男人拱手说完,不等应皇子答话,便领着人出去了。
“义父!”皇妃小声叫道,早已泪流满面,过去抱着应皇子道,“这是义父!”
应皇子不敢相信,看着那位老者,那位老者已是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应皇子这才相信,扑通一声跪倒在老者面前,道:“义父!孩儿不孝,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义王闭着眼睛,浑浊的眼泪无声的涌出来,顺着脸上的皱纹蜿蜒而下,从花白的胡子上一串串滴落下来。
“义父!”应皇子跪倒在地下,泣不成声。
“义王!”撒子也跟着跪下。
“你们快起来,当心让外面的人看着。”老夫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皇妃忙起身立在门口。几乎在同时,那位老者也跪了下来,一声不吭,朝着老夫人“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皇妃看着泪如雨下。
好半天,几个人才擦去眼泪。应皇子扶着义王重又坐下,问道:“义父是怎么逃出来的?”
撒子见状便说道:“皇子你们慢慢说,我出去招呼那几个人。”
“具体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义王缓缓道,“我在死牢之中,不见天日。全赖你们买通了狱卒,才没怎么受苦。”
“啊?孩儿并不曾买通狱卒啊?”应皇子奇道,“便是有过此念,可孩儿其时以被看押,行动受限,又恐匆忙之间行事不周,反而累及义父。便只得作罢了。”
“那是何人所为?”义王也奇道。“我在牢中确实不同于他人。有一个狱卒还曾问我,有什么事只管和他讲……,若没人关照,怎会如此?”
“可是山北……?”应皇子看着义王没有说出来。义王平时很忌讳说到他在山北的所作所为。
义王摇头,“不会。没有我的指令,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那就肯定是宁国公了。”皇妃道,“我们走的时候托他救义父的。这个老头儿还真够意思,真的办到了。”
“宁国公?”义王道,“你们如何能结识宁国公?他又怎么会答应你们去做这等事?”
“这个……”皇妃挠着脸说道,“说起来就真是话长了。不如,先说义父的事情,这个以后有时间咱们再慢慢道来。”
“是啊义父。”应皇子说道,“这些年不知义父是怎么过来的,孩儿每每思及,都寝食难安。”
“唉!我也惦记你们啊。一想到老夫人这等年纪,还要被儿孙连累,真是悔不当初。”
“吃点苦怕什么。”老夫人道。“能保住这条命,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便值了。”
“那义父你是怎么逃出死牢的?什么时候出来的?”皇妃问。
“出来也有一年多了。”义王道,“我原本以为秋决之日便是我的死期,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凉了,便一心等死。谁料那日夜间睡梦之中被人用麻袋套住,有人还轻声警告,让我不得出声。我以为死期已至,便索性由他们去。觉得有风吹来,才知道是出了大牢。后来被塞入一辆马车,一路颠簸,到第二天午间才停下。我被抬下马车放在地上。听见马车远去了,可并没人给我解开麻袋,我便挣扎起来,谁料那麻袋早已松开,我稍一挣扎,便自己开了。我这才看见是到了一处乡野之地,四周荒无人烟。我爬出来,把麻袋卷起来,就往前面有房子的地方去。路上遇见的人都以为我是乞丐,都避着我走。我便就势装起了乞丐,靠乞讨度日,在村子里住了下来。直到今年年初这几个人找到我。”
“这些人,是三皇子的手下?”应皇子问。
“是三皇子的手下。他们说一进朝歌,三皇子就派他们去寻访我。最后还是徐子义徐大人打听到了我的下落,让他们前来。”义王道。
“看看!”皇妃拍拍应皇子,“我就说肯定是宁国公!是我们让徐大哥先去宁国公那里打听消息,要不,徐大哥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义父?”
“这么说确实是宁国公救出了义父?”应皇子道。
“那还有假!除了宁国公,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人从死牢里偷出来?”皇妃道,“只是,救人好救,可牢里怎么交代?”
“这个,我就不知了。”义王道。
“宁国公深谋远虑,定是想好了后招,才将义父偷出大牢。”应皇子道。“这份大恩,便是不能回报于宁国公,也定要让丸子日后报答于宁国公的后人。”
“你还不知道吧?你如今做了爷爷了!”老夫人说着又流下泪来,可嘴上却笑着,哆嗦着指着义王,“你呀,你哪里来的这样的福气呀!”
义王怔在了那里,咧着嘴,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这时撒子回来,说道:“王妈来做饭了,还是让义王先出去吧?”
义王听说,忙擦拭着脸上,站起身来,说道:“我如今是逃出来了,可却不能张扬,就让我还跟三皇子的那些人在一处。你们切不可对我有所优待,以免惹人怀疑。”
“可义父这般羸弱,该好好调养才是啊。”应皇子道。
“无妨。”义王道,“我能来到这里,便是命不该绝。你们只管放心罢了。”
说着便出去了。皇妃在前面开门,门一打开,丸子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差点跟义王撞个满怀。丸子也没看是谁,躲开叫道:“老奶!我渴死了!我要喝水!”
“丸子!”皇妃叫道,“撞了人怎么也不跟人道歉?”
“我又没有撞着他。”丸子说道,自己去倒水喝。
“那也不行!”皇妃道,“过来给爷爷鞠个躬。”
“我,……”丸子从鼻子里哼哼着,看老夫人。见老夫人这个虎皮也不出声,这才不情愿的过来,向义王鞠了一躬,说道:“对不起老爷爷。”
义王呆若木鸡。直愣愣的看着已经长到他胸口的丸子,挪不开眼睛。
“义……”撒子小心的叫道。
义王这才像如梦初醒般,脚步飘着出去了。
“老奶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丸子看着强忍着眼泪的老夫人问道。
“老奶没事,你出去玩吧。”皇妃说道。
撒子领着丸子出去了。皇妃这才过去抱着老夫人哭出声来。
当天夜里,撒子将他们安排在了滩里住。应皇子一路送他们过去。为首的那个人跟应皇子说道:“我们歇息几日,便要回山北了。镇山王看东征局势不利,想要让山北的人马全部潜入朝歌集结,以备毛军攻入朝歌。”
“那镇山王如今人在哪里?”应皇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镇山王仍在九里桥驻扎。”那人道,“未得圣上召见,不得擅入朝歌。”
“那九里桥的土匪呢?”应皇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