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实在不能多想,因为越想便越发觉得微妙,甚至越想,那所谓的佐证也越来越多。
“我可不记得这两兄弟是那等不会欺负死人的君子。”周夫子闭了闭眼,说道,“要么,便是有我等送出的顺水人情在手,田家兄弟却依旧对付不了温玄策这个死人留下的遗计。”
“于中途接手的田家兄弟而言,究竟是温玄策这个死人留下的遗计还是那个丫头做的其实没什么区别,结局都是他二人选择了退让,让我等赶紧送‘神’。”子君兄又道,“温玄策若是能死了还将田家兄弟逼到这份上,也决计算得上‘神’了,若不是定要揪着找出那个‘神’的真正身份的话,结局其实没什么不同,都是将她从笼子里送出去了。”
“可若是我等先前提过的……温玄策为独女逆天改命为的是攀青云路的话,那‘神’当是不会让我等轻易将她送出宫去的。”周夫子说到这里,声音愈发虚弱,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神’想要阻止的话,我等哪里那么容易将她送走?”
可事实是他们将人送出宫就是送的这么容易了,可见这所谓的‘神’并不想将她留在笼子里。
“其实……再如何的不愿相信,自欺欺人,也要承认,比之是温玄策这个死人出的手,反而更可能是她出的手。”子君兄说道,“除非温玄策一开始的安排就是为了送她出宫,而非留在宫中踏上那条青云路。”
“若是一开始温玄策就是为了送她出宫,那之后定然另有安排,左右我等派人看着、盯着那罗三、罗娘子二人以及她便是了。”有人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这两种猜测不论哪一种都挺可怕的。”
“之于我等将她锁入笼中之人而言,不管是谁出的手都是‘神’。”周夫子眯起了眼,“温玄策是‘神’,那可怕便可怕在于不知道他之后想做什么,又安排了什么;可若她是‘神’,唔,除了同样不知道她之后想做什么,毕竟她是个活的,既是活的,那想法便随时可能有变……呃,这般想来,或许还是活的,尤其还是‘神’更可怕些。”
“毕竟是破了笼中物这个死局,让田家兄弟这等人也无从下手的活物,当然可怕!”有人唏嘘了一声之后,忍不住再次蹙起了眉头,“只是看她才这年岁……当真能有那般厉害?”话至最后,语气中明显掺了不少将信将疑的情绪在里头。
“所以,又多了一处巧合。”子君兄说道,“那位同样这等年岁便披上红袍的神童探花郎突地成了情种,看上了衙门里的俏厨娘,成了坊间谈资。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位探花郎这等人才实在罕见,突地成了情种,或许是看到同类了。既是同类,他自然识货,莫名成了情种也不奇怪了。”
“莫要说了!”屋里有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上浮起的鸡皮疙瘩,说道,“怎的越说,发现的能对得上的巧合就越多呢!”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半晌之后,周夫子开口了:“这般越想……巧合便越多,离那个我等最不想看到的,最可怕的猜测便越近。”说到这里,周夫子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角落里戴着面纱,不知是恨还是气的浑身发抖的女人,说道:“那迷途巷无底洞的手腕,你也算是行家。露娘是让人越想,便陷的越深,那魂离最初的起点——出洞的洞口也越远;她这个却是同露娘截然相反的另一面,让人越想,离那最初的起点便越近。只是比起露娘那只钩子为的是摄人的魂魄,将人勾进无底洞,为自己攀上权势所用。她这只钩子的用处却是身在笼中,甩向笼外,而后……一把勾住困锁自己之人。将那困锁自己之人越勾越近,直至最后,勾至自己的面前,让我等与她互相调换……”越往下说,周夫子的声音便越轻,直至最后,甚至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伸手覆上自己的胸口轻轻拍了拍,说道,“还好,将她送走了。”说罢,抬起袖子擦了下自己的额头,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他一怔,半晌之后,方才喃喃道,“竟叫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不是么?”屋里有人开口应和了一声周夫子,看着自己擦拭过额头的袖子湿了一片,“嘶”了一声,说道,“还真是越想越害怕。”那人说着,看向最先开口的子君兄,“想当初猜是温玄策的手笔时也不见这般害怕的。”
“同样是换命,露娘那是为了求个富贵,为了攀势……骨子里到底不过还是个想攀高枝的俗人,自始至终不曾脱离过那笼中物的范畴。”子君兄看着手里经年摩挲的玉石杵,说道,“可她不一样,她这换命……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求个因果循环的公道。”
“为自己造出这样的大运竟是为了求个‘因果循环’的公道吗?”有人开口笑了两声,本是想取笑两声的,可不知为什么,自己身体出口的笑声却不似取笑反而还多了几分苦笑的意味在里头,“若真是如此,之于我等而言,她还真是那寻求公道审判之‘神’了。”
那只笼中物的钩子这一钩是为了冤有头、债有主的寻求到那个将她锁入笼中之人,而后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对方锁入笼中,尝一尝那些年自己受过的滋味。
“还真是好险啊!”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看向周夫子,“还好那姓田的出口提醒了一番,将她送走了。”
屋中众人正感慨着还好将人送走之时,角落里戴着面纱的女子浑身抖如筛糠,尖叫了起来:“若真是如此,我怎么办?当年我可是试图抓她当过自己的替身的!”
拿着那姓孟的留下的医书,凑齐了那些稀罕至极的禁药,一番“装神弄鬼”的入梦警示,是想让她作自己手里的刀的,虽然这把刀还不曾派上过用场,自己也还不曾接触过她,可一想到关在笼子里,瞧着不声不响,不显山不露水的她不知什么时候搓了只钩子在手里,并且已在不知不觉间抛出了笼子,向将自己关进笼子里的众人钩来时,便让人背后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便是姓田的提醒过一番,也还未曾发觉,直至今日……都过去多少年了,方才意识到这只钩子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被钩住了,女人想到这里,下意识的反手摸了把后背,似是想要去摸背后那只钩住自己的钩子。
当然,她什么都摸不到。那只钩子若是当真存在的话,比之露娘的那只……好歹一眼就能看到被露娘选中的猎物——郭家兄弟,知道这钩子钩在了谁的身上,又能通过郭家兄弟的反应,知道这钩子将人钩到哪一步了,眼力好的甚至都能看得到这只钩子每一步存在以及前行的痕迹,可说一步一步皆有迹可循。而温明棠的那只钩子却是看不到也摸不到,至少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这些年根本毫无察觉,若非得了田家老大的提醒,都不知道自己已处于危险边缘了。
甚至对田家老大的提醒,他们一开始都会错了意,想当然的去查了温玄策的部署。可见这只钩子不止无相无形,更会在你好不容易发现那只钩子的存在时故布疑阵,让你寻错方向。
“真真要不是田家兄弟……我等被人莫名其妙的索了命都不知道。”屋里有人嘀咕了一声,说道,“难怪这两年每回给田家‘喂’东西,田家老二态度都那般冷淡,摇头让我回去再想想,我左思右想都不知欠了他什么。眼下想来……或许是这个缘故。”
“你回头再去一趟田家,上门问问是不是这个缘故。”周夫子对那人说道,而后不忘提醒他,“记得态度诚恳些。”
“我知道啊!”那嘀咕之人对屋中众人说道,“他那般身份,便是没有这一茬,我又哪里敢得罪他?”
这倒是大实话,周夫子点了点头,又回头喊了声“子君兄”,对他说道:“倘若真是如此,露娘这笼中物比之她来……委实是差太远了。”
子君兄点头:“古往今来,但凡想要成事的,尤其那等越重要的事,越事关重大的大局在用人之上总是求利的远不如求公道的好的。那些求利的好打发,闹起来总能用金银权势堵了她的嘴,可求公道的便麻烦了,因为她要公道。露娘与那丫头两人谁更聪明些……暂且看不到,毕竟那丫头不似那位神童探花郎一般,已显露于人前了。只是单论眼界这一点,露娘便差她太远了,难怪那笼中物的局锁不住她,却能将露娘牢牢的锁入其中了。”
虽还是有温玄策出手的可能的,屋中众人原先的猜测也俱是认为是温玄策出的手,可随着发现的巧合越来越多,再怎么自欺欺人,屋里众人到底比起梁衍那等人来厉害不少,不会装瞎,心里对这出手之人的猜测也渐渐开始有所倾斜,甚至都懒的提那假设之词——‘若布局的是她’了,而是直接开始已作布局之人就是她的认定了。
周夫子等人正说话间,那戴着面纱的女人忍不住再次尖叫了起来:“若真是她……我怎么办?我可是直接抓她当替身的,她要真这般厉害,怎么可能放过我?”
这声音实在太过尖利,虽说不想理会她,可这女人一直在那里叫,实在是吵到大家商议正事了。
拧眉看向浑身发抖的女人,周夫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当初看那丫头年岁小,直接拿那丫头试验姓孟的医书时,你既下得去欺负一个半大孩童的手?到了如今怎的又怕起来了?”
女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意识的开始为自己寻借口,质问道:“你等当时怎的未阻止我?”
“我等阻止过你了。”对此,子君兄只掀了掀眼皮,提醒她道,“你当时看她小小年纪便出落的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想毁了她的脸,若不是我等在一旁,你当时便要下手了,这件事……你可还记得?”
女人被子君兄这话噎了一噎,还不待她说话,便听子君兄又道:“还有……你可忘了?你拿她试姓孟的医书的那个梦……从头至尾都只叫她当了你自己一个人的刀,为你一个人办事,蛊惑她记恨叶家父子也是因为你自己同叶家父子有仇。这些……我等可全然没有插手其中,也没有蛊惑她替我等办事,自没有我等什么事。”
素日里话不多,甚至每回她被神鸟追上时还会留下一包药粉的,那从不见半点取笑以及羞辱人的语气此时依旧没变,还是那般的冷静、自持以及……带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我等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惹了她,嫉妒她的模样以及想拿她当自己手里的刀。”子君兄平静语调中的冷漠一览无余,“你自己先时也说了,她总会长大的,不会一直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欺辱的孩童。凡事皆有因果,你自己的因果自己承担,我等可不是什么善人,还会替你承担这害人的因果。”
这话落在一旁的周夫子耳中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看向说话的子君兄,两人目光交错,会意之后,显然已有了决定。
左右这女人也活不久了,且出面做下这一切的都是她,那丫头要真是‘神’,那直接将这女人交出去平息‘神怒’便是了。
早说过了,吃相还是好看些的好,这女人的吃相还是太难看了,同为女子,对女子下手这般狠,踢到硬茬子是早晚的事,有什么奇怪的么?
当然,吃相难看这个其实也不是她最大的错,这女人最大的错其实错在能被他们随意拿捏。
一方的钩子能震慑住他们,另一方的钩子却能被他们随意拿捏,如此……真要选一个欺负的话,欺负哪个显而易见了。
“看来……人的眼界还是重要的。”屋里有人显然已看明白了这些龃龉以及周夫子与子君兄的决定,唏嘘了一声之后,说道,“眼皮子太浅,太过短视之人,管她往后花费多少心力,使劲了全力,顶天了……也就那样了,一辈子都爬不出那只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