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破晓,轰鸣几何,风欲不息,暴雨不止。
陈佛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又瞥了一眼窗户,虽然看不到完整的天空,但那种灰蒙蒙的感觉还是通过教室里的节能灯传达了出来,好似一块幕布裹在灯笼外侧,灯光略有遮掩却依然能够照明。
白炽的灯光将桌面上摆放的纸卷照的通明,小花盆里的泥土已经填充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将东西种进去了。
只不过他现在进行的这些操作都源于以前看过的一本多肉培育手册,也不知道那些知识适不适用于树苗。
怎么想也应该不合适吧?
陈佛在自己的脑子里胡思乱想,将铲子上最后一块泥土填入了花盆,再用铲背拍了拍有些凹凸不平的土面。
埋入泥土的小树苗正舒展着胳膊,细长的手臂努力地向外弯曲着,尽管没有阳光慈祥的抚摸,但它还是本能地朝着光线充足的方向生长。
它的根须静静的钻出褐色的土地,茁壮地将身躯一一伸展开来,就像是午后的太阳,老人摇曳着蒲扇靠在摇椅上一晃,一晃。
陈佛再度看向窗户的方向,只可惜擦拭干净的玻璃画框里一点灿烂都望不见,徒留下一地的乌云、阴沉的天空与沉闷的空气,还有不远处搭建起来的装修脚架,工程布料包裹起来的金属支架。
又是个雨天啊。
家里的浴缸要换换水了,这样想的话蚊香蛙居然还对自己曾经呆过的鱼缸念念不忘,明明它的身体已经钻不进去那里了。
蚊香蛙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了,可能是因为雨水拍打在皮肤上的触感?
它总是抱着鱼缸就往院子里跑,鱼缸呢往往会摆在屋檐下,向外探出一点的屋顶是雨儿降落的第一阵地,它们沿着缝隙里的狭窄空间,化作凝结在屋檐角落的一滴滴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入小小的水缸。
每到这时,院子里就遭了大殃,地上湿漉漉地像是发了洪水,虽然下雨天迟早会把院子变成这样。
倒不是陈佛不喜欢雨天,深沉如墨色的雨滴打落在竹伞上的清脆跳动感,冰凉如白霜的雨线乘着风轻轻拍拂着脸蛋,这种由雨带来的独特体验是其他事项难以复刻的感觉。
各种奇怪的想法在脑袋里飘过,他又摆弄了一会儿手里的小铲子,终于把它放下,题目做的差不多了,除了最后一题外,其他题目都顺利解决了。
应该吧?
起码陈佛自己的感觉还是良好的。
那么,就只有最后一题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试卷上——
【No4.请使用缓和药剂进行成品鉴定,鉴定值需大于50%。】
然后,他打出了一个问号,鉴定值是什么?
陈佛迷茫了,不止是他,坐在他身后十几张桌子处的吴联妙也呆在原地。
吴联妙挠了挠头,看到题目后又挠了挠头,作为一个合格的学霸,他居然没看懂题目,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难不成他最近几次在学校的模拟考成绩水分很高?
也就只是借咸鱼的试卷借鉴借鉴的地步,不至于连缓和药剂都不知道,吧?
他苦思冥想了许久,最后啪的一声,猛地一拍额头,吴联妙灵光一闪,这道题目绝对超纲了!
对付超纲的题目该怎么做?
解题学霸吴联妙在线教导,编就完了。
先写缓和药剂的作用,嗯,应该是类似中介性质的药剂,主要用来平衡两种药性,使得药性能够融合的效果。
吴联妙在奋笔疾书的同时,陈佛也没有坐着干等,托考试养成的好习惯,试卷上怎么能有空着的地方呢,必须填满!
这个“鉴定值”,大概是类似于能量方块纯度的指数,可能指的是成功率?
缓和药剂,一种专门用来平衡嫁接在一块的多种树果时添加的药剂,除了平衡两种先前功能不太吻合的药性外,它还有着平衡药剂阴性、阳性的效果,这使得大多数情况下使用缓和药剂的人,往往不会是种植师,而是实验室的研究员。
书上是这样解释“缓和药剂”的,在书本末尾的一连串药剂名录里。
陈佛停下了笔,草稿上推导出来的公式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书上压根没有“缓和药剂”的“解题步骤”。
编一个?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要忘了,这可是实践题,考官可是根据最后的成品给分,这就好像是一道高数题,过程写的再华丽,答案不对,就是拿不到满分。
教室似乎变得亮堂了一点,陈佛捏了捏指尖的橡皮,又扭头看向窗户。
那副空旷的像是世界沉寂在乌黑天空里的画作;
那幅宁静的像是踩在雨后泥泞土路上的倒影,他们行走在湖泊旁的倒影却又是正常站立着的模样;
那幅令人安心的空白画作,填涂满整张画布的漆黑也可以是一张画纸,只待有人能用牙签划开外壳下的奇妙颜料。
然后是太阳,一抹难以让人相信的星星猛然亮起,它在陈佛眼里掠过,它在陈佛视线里沉默的爆发出橙红的光,它壮烈的燃烧着,它不顾一切的燃烧着。
那是……什么?
那绝不是太阳,他看见云层在翻涌,他看见云朵在逃逸,那些披在大地上的灰色幕布突然间被掀开,就连冲击着窗户砰砰作响的风似乎也消失了踪影。
倘若那是艺人一笔绘在画卷上的太阳,一颗恒星的爆发又能够为画布增添多少的色彩?
陈佛并不知道,他也不必知道,因为那只是一颗恒星孤独的陨落,而陨落从来不需要知道原因。
即便如此,这也是陈佛来到这个世界所见的,最为明亮的一次“日出”,那光穿过了厚重的云,就像是一柄巨锤,重重地敲碎云团披着的深色雨衣,顺着破碎着的雨衣流下的,是更为沉重的泪水。
墨色的雨滴沉默地洗刷着这遍布抗争的世界,狂风不羁地将理想付之一炬,丢在天台的空白纸张穿过铁栏,如同人手折叠的纸飞机,它被风推动,摇摇晃晃地飞向了天空。
暴怒的雷电在乌云的身体里愤怒的咆哮,轰鸣的雷光是它对于这个世界的不公、以及没有如果的过去的告别,那雷光在最后一次的咆哮声里将一切过往掩盖,而雷电,也在最后一句余响奏鸣前彻底的分崩离析。
还有一缕火光,它率先在云团里亮起,紧接着那云团像是被人用力撕扯,一团团散开的云团子尖叫着逃离“母亲”的怀抱,“母亲”并没有搭理四处逃逸的儿女们,它只是沉默着,注视着自己的身躯迅速消失在暴风里。
因为远在千米高空之上的云流间,一场少有人注视的离别正在落幕。
世界忽地陷入了寂静,自天空而降的雨滴忽地停住了片刻,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教室里环绕着、回响着。
墨色正在褪去,雨水逐渐变得澄清,透过凝结成琥珀状晶体的脆弱“眼睛”,人们能够看到被驱散后的蓝天,还有飘洒着,一点一点撒下的火星,它像是羽毛般轻飘飘的落下,落入掌间的只剩下一点点黑色的灰烬。
是“太阳”,它在燃烧,它已然燃烧殆尽。
云层在翻涌,透彻的光线落入大地,它化作风,拂过绿茵茵的草地;
它化作鸽子,白鸽挥舞着翅膀,衔起露出嫩芽的一串树枝,飞向蔚蓝的天空;
它变作一颗“星星”,将吵闹的叮叮当当的铃声掩盖。
————
暴风不再,风风雨雨,已被抛在脑后。
它静默无声,好似一切从未发生过。
天空蔚蓝,阳光温和,棉花团成云朵,将柔软捏出种种形状。
始作俑者对此,不再言语。
铃声高响,试卷重新封入牛皮袋,考生热热囔囔的交流着。
日出落幕,新日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