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海，天国。
拼凑的奇观大陆上方，暗金色的光芒潮水般漫涌着，正在一层接一层地勾勒苍穹。
看起来铺天盖地，却轻柔得像是女孩的抚摸。
暗金色一层层地累积，到最后却缓缓褪去，凝成了一道牢固的透明外壳。
昆仑山。
风雪笼罩的亥猪站，所有人员正在进行紧张有序的清场。
山间被清理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场，氤氲着微光贝丹紧闭双目，盘腿悬浮着进了入定的状态。
虚幻的衣带在她周身飘然环绕，一尘不染。
距离贝丹一公里的山谷入口，哨兵队的蒙尘孤身守着这道唯一的关隘。
贝丹将意志分散到了天国结界的各处，他此刻就是贝丹的护法。
耳麦里传来嘶嘶的电流声。
“蒙尘大哥，我们的吉财天母状态怎么样？”嘉镭的声音。
蒙尘回头望了一眼那位清冷疏离的神女，扭头点燃了嘴边的烟。
“一如既往的神圣，她具现化了我对神明的想象，真正的超然物外，感觉她是真不会拉屎。”
“……我是说她是否稳定……刚刚检测到天国结界的稳固性飙升了上千倍，就算耶梦加得一个甩尾也无法撼动天国。”
嘉镭苦笑。
“但我们需要确定，天母不会因此有太重的负荷。”
“嘉镭，你太小看这些神了。”
蒙尘幽幽地吐出一口青烟。
频道那头沉默了片刻，嘉镭恍然笑道：
“也对……毕竟蒙尘大哥比我们都更了解那些存在。”
“秦校董回来了么？”
蒙尘想起什么似的问。
“刚才我听天母好像提了他一嘴。”
“刚刚落地。”
嘉镭像是皱着眉。
“我现在正准备赶去开会，目前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
……
……
卯兔镇，约束局临时总局。
开会。
是的，人类就算世界快毁灭了也得开会。
会议室里或坐或站，满满当当。
鸦雀无声。
首先是约束局的各部门。
分局代表、拘束官代表、收容所代表、后勤代表、医务代表。
其次是蓝湖学院。
校董代表、教授代表、学生会代表。
再次是社会组织。
猎人代表、其他各组织代表。
……
聚光灯从天花板打在长桌上。
作为会议发起人的秦尚远校董坐在长桌尽头，身后侍立着那位样貌与他极其相似的半天使。
根据秦校董全盘描述的信息，会议迅速对最重要的议题做了充分讨论。
激烈的讨论持续了半个小时。
五分钟前，讨论声几乎是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然后全会议室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秦尚远，就那么看了整整五分钟。
只剩下秦校董在长桌尽头用手指轮次敲击桌面的单调声响。
气氛沉默又诡异。
因为所有人都对秦校董提出的议题……感到不可理喻。
坐在长桌角落的猎人代表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举手打破了寂静：
“尊敬的秦校董，抱歉，我想再次确认一下，您刚才提出的问题……
“确实是要我们讨论，人类在白银之庭扎根的可行性方案……是么？”
敲击声戛然而止，秦尚远前倾身子：
“没错。”
听到秦尚远亲口二次确认，会议室的诸位代表一声不吭，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
“这未免有点太激进了！”
主张维持天国现状的剑桥神学会研究员托马斯举起了手。
在秦尚远给出向“白银之庭撤离”这种天马行空的议题之前，类似讨论人类将来去向的会议已经开过很多次了。
剑桥神学会在这条路上算是典型的保守派，主张缓战和避战，如果可能的话尽量跟安帕或者别的恶魔进行和平谈判。
“有吉财天母的庇护，我们只需要暂时待着从长计议……毕竟，天母可是人类神话中真正意义上的神！”
“呵，你口中的神，在白银之庭真正的‘神’眼中也不过是恶魔哦。”
坐在长桌中段的黯色蔷薇代表淡淡地嘲弄道。
她留着金色的男士短发，胸部却大到可以直接放在桌面上。
黯色蔷薇教母，龙桃。
面对神学会研究员的提议，龙桃一边吃着棒棒糖缓解低血糖的症状，一边将这份提议呛了回去。
在前进方向上，黯色蔷薇是坚定的激进派。
“你想着苟且偷安，将人类的未来全部寄托于吉财天母……”
龙桃缓缓坐直了身子，盯着神学会研究员的眼睛。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托马斯研究员你知不知道，自由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是靠九死不悔的意志拼杀来的！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托马斯研究员被龙桃的眼神盯得脊背发毛，胸中却也涌起一股不服的怒火。
他想了想，尖酸刻薄地开口：
“呵呵，龙桃女士，这就是你们女巫当初在欧洲被赶尽杀绝、四处逃窜总结出来的真理么？
“你们的神也早就死了，没有享受过庇护的人真是可怜。”
“嘭”——！
龙桃手握成拳，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如果说刚才只是就事论事的争辩，那么托马斯研究员现在的话就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电光瞬间涌上指尖，龙桃淡色的瞳孔也在此刻漫上猩红。
面对龙桃的怒火，会议室中前一秒几乎要笑出声的人立刻闭上了嘴。
然而托马斯研究员只是看了眼她，就别过头去跟身边的同事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陪同参会的竹夜青从后边拍了拍龙桃的肩。
“干嘛，老妖婆！”龙桃嗔怒着扭头，“你没听到那个混蛋刚刚说了什么？”
竹夜青眼镜折光，神色淡然。
她只是瞥了眼托马斯，并没有过多在意，而是立刻将目光移向了长桌的最上首。
秦尚远靠在椅背上，默默注视着会议上的一切，即便是看到争吵也并没有立刻制止。
龙桃愣愣地看着那张有些秀气的脸，忽然间想起这位学弟其实已经是校董了。
只是那张过于人畜无害的长相会让人经常忘记，身为校董和夏守指定继承人的他，其实手里握着很大的权力。
现在是紧要关头，一切争论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类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亲自收拾托马斯这种人。
想到这里，龙桃强压下心中的愤怒，转而向着长桌尽头举起手：
“秦校董，我认为托马斯研究员的发言偏离了议题，不仅偏离，还对我所在的组织进行污蔑和攻击。”
本来还在谈笑的托马斯研究员愣了下，一脸懵地看向龙桃。
原本他以为激怒龙桃这样的激进派，让她做出过激的举动，就能够为保守派赢得支持。
但她竟然在忍气吞声和大打出手之间选择了……打小报告。
托马斯又看向桌首的秦尚远。
他不着痕迹咽了口唾沫，其实他没太把这位秦校董放在眼里。
毕竟平时在局中掌握权力、建立威信的是那头来自法兰西的母狼，秦校董就算是加入了圆桌会，也经常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参会。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兰斯洛特·罗素不在场，那秦尚远的发言其实也没什么重量。
正好兰斯洛特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想到这里，托马斯不由得很自然地挺直了腰杆。
“呵呵，一时口快而已。”
托马斯向秦尚远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秦校董会包容的吧？毕竟罗素校董从不会挑这种毛病……虽然她已经在‘天墟’基地泡了十多天，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但我认为这些基本的规矩还是……”
托马斯没把话说完，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
随后他向众人投去目光，寻求支持。
有人似是而非地点头，也有人犹疑地望向秦尚远。
好像此刻所有人都将他视作兰斯洛特不在时，掌舵的绝对领导者……
虽然他们从没有在这位秦校董的身上看到过一位领袖应有的决绝。
他们在过去看到的，更多的是秦尚远在面对战斗时的孤勇和莽撞。
哪怕是那本小说里也一样。
秦公子总是一腔热血，孤身犯险。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他其实还是一个孩子，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夏守会选择这样的一个孩子来继承他的位置。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秦尚远，气氛瞬间寂静得让人窒息。
“剑桥神学会该换一位代表了。”
秦尚远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声音也低沉而有力。
龙桃眼瞳动了动，那张她眼里向来清秀无害的脸庞，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坚毅、有了某种侵略性。
“至于托马斯研究员，”秦尚远的目光缓缓移向托马斯，轻描淡写地开口，“这间屋子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人群中鸦雀无声，托马斯目光胡乱地求助，他还想说什么，一道压迫感十足的影子却顷刻间逼近了过来。
身着正装的圣女金瞳黯淡，比出请的手势：“托马斯研究员。”
会议室的门打开又合上，秦尚远在一片安静中站起身。
“时间宝贵，一切争论围绕议题，如果有人不想好好说话，那就离开。”
秦尚远从门口处收回目光。
“秦尚远，你回应了他们的期待，你做得很好。”
艾无常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学着成为一位领袖吧。”
成为一位领袖么？
秦尚远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视全场。
逆位骑士的感官极其敏锐，可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竟然听不到一点呼吸声。
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忽然之间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些注视他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时间不多了，秦尚远想起了索尔的嘱托，收起思绪，缓缓开口：
“还有，我想听到你们对于这份议题的建设性意见，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
“从现在开始，保守派不存在了。
“这样的末日，只有激进派才有资格活下去。
“所有人，都是激进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