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某处。
满是迷雾的海面上,狂风荡开了浓雾,但浓雾仿佛无边无际,又随即卷涌上来。
安帕凭空悬浮,如同礁石一样伫立在风吼浪涌之间,双目平静地低垂,目光涣散。
全身上下,只有他的手指在微微抖动。
十根苍白、皱缩的指尖分别牵引着极细的漆黑丝线,这些丝线延伸向浓郁的海雾里,紧张地绷直,像是在操控着什么。
安帕的手指有规律地抽动,漆黑的丝线也跟着颤动。
渐渐地,一具巨大曼妙、布满玉白细鳞的躯体从浓雾中被丝线缠绕编织了出来。
那是耶梦加得的人形肉躯,在漆黑丝线的编织下越发地清晰、具象。
此刻的安帕就像是一位绝世的雕塑家,正在专心致志地创作着自己的作品。
这是污染·梦乡所衍生出的能力。
安帕学着人类的方式,给这种能力取了一个名字“盗梦木偶”。
“梦乡”作为安帕本尊携带的特性,并不具备像是“匍匐死梦”那样可怕的传染性和破坏性。
梦乡杀死宿主的手段很温柔,它们只会让自己的宿主死在自己编织的梦中。
从能力上来讲,这种污染其实很像生命与花之恶魔的契约“织梦之拥”,但不同的是受到梦乡影响的宿主在死后,肉躯就会被安帕所具现占有。
安帕行走人间已经数千年,却从来没有过一具像样的、不老的身躯。
所以他每隔一百年就需要一具全新的年轻肉体,每到这时,安帕会亲自挑选一个合适的猎物,让他感染“梦乡”。
宿主在梦中挣扎的同时,“盗梦木偶”会通过这些漆黑丝线,将宿主的肉躯呈现在安帕面前。
人偶编织完成的那一刻,也象征着宿主的完全死亡。
安帕感受着他散布进耶梦加得灵魂深处的梦乡,娴熟地操纵着木偶蚕食这头尘世巨蟒。
他这次是来取走水核质的,但他从不做一板一眼的事。
“利益最大化,才是灰海人类发明出的、最美妙的规则。”路西法曾经这样对他说。
从某种角度来说,安帕心中的路西法就是映照这个世界的一面镜子,也是他最好的老师。
他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水核质没错,但他能在取得水核质的过程中,顺手做出更多的事情来实现他的利益最大化。
比如说灭绝人类、斩断他们的所有退路。
比如说试探剩余的白银势力。
比如说为自己谋得一具全新的强大肉体。
比如说掌握堕神躯的信息。
比如说俘获堕神躯。
......
这些目标拆开来看似乎毫无关联,但实际上丝丝相扣。
如果全都能够实现,那么这场战争,在前夜时就已经以他的胜利为结果告终了。
而如果只能实现一部分,那他也不会有什么亏损。
从头到尾这整场事件,一直在以他的意志为主导推进,这是安帕最为享受的感觉。
掌控一切的快感。
“耶梦加得......尘世巨蟒,你的人躯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呢?白银之庭的魔骸,大概会衰老得很缓慢吧?”
安帕痴迷地望着面前正在编织的巨人身躯,像是艺术家在端详自己手下的创作。
耳畔一声嗡鸣,安帕手指抖动的节奏忽然混乱了,而面前正在编织的魔骸也开始缓缓拆分,溃散为千丝万缕的漆黑!
“我的魔骸!”
安帕低吼一声,当即切断了漆黑的操偶线,与梦乡的连接瞬间断开,耶梦加得肉躯的溃散也被及时终止。
盗梦木偶最终未能完成,耶梦加得的小半边身躯还只附着血红的肌腱和森然白骨。
但对安帕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阴沉着脸,将这具高大的魔骸拖在身后,开始回想刚才的异变。
“耶梦加得摆脱了梦乡?怎么可能?
“就连普通的污染都需要我才能祛除,怎么可能摆脱梦乡?”
想到这里,安帕静静地回头,漆黑的目光落在魔骸白玉般的细鳞之上。
那张姣好的脸庞上除了更加细密、柔软的鳞片,还有一对更为夺目的大角。
安帕漆黑无光的瞳孔微微收缩,想到了耶梦加得的巨蟒本相,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难道那头尘世巨蟒......拥有古龙的血脉?
“是古龙血脉中的黄金神性......帮她驱散了梦乡?可这种血脉,不应该早就被断绝了么?”
安帕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名为“不安”的情绪。
他的思绪不再停留,而是立刻转移到了那枚记忆卵之上。
“先看看斯旺记忆里关于堕神的信息吧......”
安帕自顾自地低语着,将手中氤氲微光的记忆卵塞进嘴里。
胶片一般斑斓画面在安帕面前一帧帧地掠过,光阴如梭。
“礼拜一,薄雾。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我和秦翟沿着泰晤士散步,他替我拢了披肩,我很开心。”
“礼拜二,细雨。午后我们去了柯芬园,雨丝打在窗上,他在剧院门口为我撑伞......喔,多么绅士的东方君子,我快要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礼拜三,晴朗。我们在西区的咖啡店相聚,我向他推荐了我最喜欢的牛排,他大快朵颐地吃光了,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他,脑子里想着要是他也能这样吃我就好了......奇怪的想法。”
“礼拜四,细雨。他如约带来了投资,南海公司的股价又涨了,我的力量持续膨胀,满得就像是要溢出来......我对他的爱也溢了出来,我把他留下了,嗯。”
“礼拜五,细雨。我们在床上缠绵了一整天,我们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和白天,我从未体验过如此极乐的肉体,我的上帝......他让人上瘾!”
“礼拜六,薄雾。他说今天有事,不能来我的宅邸私会......好吧,我的心情和伦敦的天气一样忧郁。”
“我的神啊,我好想他,想念他俊朗的面貌和每一寸肌肤,他像是有一种诡异的魔力,持续不断地吸引着我去爱他......我的胸口像是有火在烧。”
“我用手指完成了对他的思念......好吧,我觉得我在他面前变得就像是绵羊,从未有人让葛蕾夫人变成这样。”
“礼拜天,阴天。带秦翟去了圣保罗教堂参观那些无聊的神塑。”
“有许多人来祈求爱情,看到这些可悲的人类我偶尔也会想,要是也有神明能够保佑我和秦翟的感情就好了。”
“可我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神啊......原来当初在天启,耶和华说我还不够纯净,是这个意思。”
......
“好吧耶和华,我爱他,我承认我没那么纯净,我不想回潘地曼尼南了。”
“我会在股票突破最高点的那个清晨向他求婚,这是人类表达爱意的最高礼节,我会送他一束我亲手培育的花。”
“我承认他有一种魔力,因为葛蕾夫人从未有过这样的真诚。”
......
安帕愣住了。
随着他体内的消化,记忆卵将斯旺当初储藏的回忆全部在他脑海中展现了出来。
可其中并没有任何关于“堕神”的信息。
有的只是一个伦敦女人细密的心事、风月的念想,要不是知道这是斯旺的记忆,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什么言情剧本。
一头上位恶魔,缔造了潘地曼尼南的恶魔......为什么会这样?
安帕双目睁大到极致,胸中的愤怒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脑海中的回忆像是电影放映结束那样缓缓灰暗下去,安帕的神识深处,那枚卵状物也从上到下缓缓熄灭......
但那最后一点金色的光芒却始终不肯散去。
安帕伸手去探,触碰到那光芒的瞬间,他听到了摩洛克的笑声。
黯淡的金色忽然跳跃了起来,仿佛火焰!
金色火焰迅速染上了安帕的手指,火焰触及之处立刻失去了触觉!
安帕神色怪异抽搐了下,随即扭曲。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带着耶梦加得的魔骸一同坠入灰海!
“黄金神性......是黄金神性!”
“摩洛克在记忆卵里,留下了黄金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