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云外居’的马车在夜色中辘辘而行。
颠簸摇晃中,如羽已有些昏昏沉沉。成铉见状,小心翼翼扶着她躺下,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马车规律的晃动,轻柔得如同摇篮,不多时,如羽发出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
成铉垂眸,一只手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梳理着她柔软如缎的青丝。
然而,就在确认她已睡着的瞬间,他眼中的温柔缱绻,骤然褪尽,化作两道淬冰般冷冽锐利的寒芒。
近日,那盖着‘绿洲城’火漆印的密函,一封急似一封,雪片般堆叠在他的案头。
每拆一封,心头的焦躁烦闷便更添一分。
贺远之此人,简直愚不可及!竟会犯下这等轻敌冒进的低劣错误。须知——“沙场之上,万不可小觑任何敌手!”
用多少东星好儿郎的热血和性命,才换来眼下这短暂的、脆弱的平静?又能……撑到几时?
如羽缓缓睁开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躺在寝殿的锦帐之中。身侧的被褥一片冰凉,枕畔空空,那人并不在身旁。
她撑坐起身,寝殿内静悄悄的。清冷的月光穿过菱花窗格,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洒落一片片支离破碎的银白光影。
目光流转间,望见紫檀木书案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默然端坐。
成铉对着面前摊开的密函,眉心紧锁,凝成了一个川字。
案头烛火跳动,映着他沉郁的侧脸。
如羽心中微诧:这人素来无论遇上何等风浪,总是一副云淡风轻、胸中自有丘壑的模样,何曾……见过他眉心深锁如川,烦忧至此?
如羽悄然下榻,踏过微凉的地板,行至他身侧。
她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软软地靠进他怀里,螓首轻倚在他肩头,并未言语,只将目光投向案上摊开的两封密函。
只一眼扫过,她便瞧出端倪:这两封信的字迹迥然不同,所述战况大抵相仿,可字里行间透出的意味,却如天渊之别。
其中一封,落款赫然是“贺远之”。
开篇便是触目惊心的三个字:“臣有罪!” 接着,他以近乎平直的语调,沉痛陈述了绿洲城一役的惨烈景象。
信末,他用极其克制的笔触,不带褒贬地转述了大皇子成仁在战事中的行止,只字未添己见,唯以一句“伏乞圣裁”作结,姿态谦卑至极。
而另一封,署名则是“大皇子成仁”。
此信除却战报,通篇笔墨皆在铺陈贺远之如何“疏忽懈怠”、“轻敌冒进”,最终酿成惨祸。
字字句句,直指贺远之乃罪魁祸首。信的末尾,更是言辞凿凿,恳请圣上“严惩贺远之,以正军法,以慰英魂”!
如羽目光敏锐,瞥见那两封密函底下,隐约露出一线明黄绢帛的边角。
她心念微动,伸手轻轻一抽,便取出一方小巧的明黄绢帛。
展开一看,上面仅以朱笔写着一行字:
“二皇子成勋‘凑巧’伤了腿。”
这“凑巧”二字,竟被醒目的朱砂圈画了数圈,红得刺眼!绢帛末尾,端端正正钤着东星皇帝的蟠龙御玺。
饶是心思细腻的如羽,此刻也不禁蹙起了秀眉。她这位皇帝公公,心思之深、手段之巧,真真如千年老狐。
如今他命人将这两封针锋相对的密函,连同这语焉不详却朱批醒目的绢帛原封不动送来……
究竟是何用意?
她指尖点着绢帛上那行字,仰起脸望向成铉,眼中带着探询:“父皇这是……?”
成铉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心中了然,带有一丝无奈:
“这老狐狸……他是想让我出兵绿洲城,却又拉不下脸面明言。不过是要我……主动请缨,遂了他的心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