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城外十里,朔风如刀。
北冥大军森严的营寨如同伏踞的巨兽,沉默地驻扎于此。
中军帐前,沈修谦身披墨色大氅,按剑而立,目光如同凝结的寒冰,遥遥锁住那北海城高耸的城墙之上——一面面南平的赤金龙旗正迎着凛冽的北风,猎猎招展,刺眼得紧。
然而,他麾下数万虎狼之师,刀未出鞘,箭未上弦。沈修谦只是沉默地伫立着,仿佛一尊被风雪侵蚀的石雕,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人。
七日前,太子府书房。
烛火摇曳,一封密函静静地躺在紫檀案几上。
当他的目光一触及那墨迹犹新的密报——南平公主如羽,不日将与东星太子成铉大婚。
那一行字,便化作最锋利的匕首,猝然捅穿了他强自镇定的躯壳。
刹那间,心脉剧震!一股腥甜毫无征兆地自喉间猛烈翻涌而上!他甚至来不及抬手掩口,只觉眼前景物骤然模糊。
一口灼热的鲜血喷溅而出,点点猩红,无情地染透了那雪白信笺上墨写的名字,也浸透了他紧攥信纸、指节发白的手掌。
积压心底多时,那如万仞山岳般沉重的郁结与痛楚,终是在这一刻,找到了最惨烈决绝的出口。
七日煎熬,如坠炼狱。
如今,他就在这北海城下,等。
昨日探马飞报,南平皇帝下令五万精兵,星夜兼程驰援北海。
帐下诸将闻讯,皆露凝重之色,或进言速攻,或献策阻截。唯有主帅沈修谦,听罢不过唇角微勾,牵起一丝几近冷酷的笑容。
五万大军?
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支注定迟到的援军罢了。若他当真要踏平北海,何须等到这南平之师尘埃落定?
待那五万人马风尘仆仆赶到城下,只怕看到的,城头已是他北冥的黑金旌旗猎猎飞扬的景象了。
他迟迟不动,并非忌惮,更非力有不逮。他在等一个答案,他绝不相信,那个曾与他并肩策马……牵动他心魂的女子,会看不懂这北海城下的剑拔弩张、这按兵不动背后的无声质问!
这哪里是攻城?这分明是围城逼宫!他将这北海城化作一方巨大的砧板,刀刃悬而不落,就是要逼她——南平公主如羽——现身!
他不允!
绝不允许她凤冠霞帔,嫁与他人!哪怕那人是东星储君,他沈修谦想要的人,便是倾覆山河、搅动风云,也定要夺回!
这北海城,就是他为她设下的,无可回避的棋局。他赌她不会坐视北海陷落,更赌她心中,终究还存着那么一丝……对他沈修谦的旧念!
然而,探马再报,带来的消息却似九天惊雷,直劈天灵!
南平公主如羽,已于昨日与东星储君成铉,在宁城皇城中,行毕大礼,拜堂成亲!”
沈修谦端坐案后,身形骤然凝固。探子后面还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
一切嘈杂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那“拜堂成亲”四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凿进他的耳中,贯入心脉!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撑住沉重帅案,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
呵……拜堂成亲……好一个拜堂成亲!
就在不久前她为了斩断与他的婚事,亲手引动他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后!当皇后的凤辇带着雷霆之怒拦在他迎亲的婚轿前,当她那双眼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算计……
那一幕,曾是他午夜梦回时最彻骨的寒凉,是他心口永不愈合的伤疤!
她不惜亲手搅乱他们的婚礼,将他弃如敝履,搅动北冥皇宫尘封的泥潭,让他的父皇和母后不知所踪。
而如今……
她却宁愿让北海城置于他数万铁骑的刀锋之下,也要……也要与那人完成这大婚之礼?!
何其讽刺!何其残忍!
这对照,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双刃剑,一刃劈开旧日伤疤,血淋淋地展示她对他的无情;另一刃则狠狠贯穿他此刻的心脏,将他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以为能用北海城逼她回头的幻想,连同那颗尚存一丝温度的心,一并搅得粉碎!
那曾支撑着他兵临城下、苦苦等待的最后一丝微光,那点关于旧情,关于她或许对他仍有半分在意的妄想,在这“礼成”二字面前,彻底化作了齑粉,散入这北海城外凛冽的朔风之中,再无痕迹。
唯余一片死寂的冰冷,将他整个人,连同那未竟的执念,一同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