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南平皇宫,看似华灯璀璨,笙歌渐起,实则暗流如渊涡般深潜。
除却影月,竟无人察觉——公主身畔那如影随形的护卫中,已悄然少了一人。
大婚的仪程,依旧一丝不苟地推进,分毫未改。
殿宇内外,朱紫盈门。文武百官、宗室贵胄皆携亲带眷,鱼贯而入这婚宴华堂。
锦袍玉带,珠翠生辉,人人面上皆是一团和气的喜色,笑语喧阗,觥筹交错间,满殿珠翠生辉。
就连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西丹国,其年幼皇子亦遣使依礼而来。
数辆驮着珍奇异宝的马车停在宫门,使节恭敬奉上贺礼盈箱,为这盛典再添一分“四海宾服”的华彩。
皇帝端坐于大殿中央。两侧分别坐着如晖夫妻二人和如阳。
耳畔是群臣百官铺天盖地的“龙凤呈祥”、“百子千孙”等颂圣吉言,眼前是满殿朱紫脸上堆砌的喜庆笑容。
他面上始终维持着那副宽和雍容、无懈可击的帝王笑意,仿佛沉浸在这普天同庆的欢愉之中。
唯有那隐于宽大龙纹袍袖之下的双手,在无人得见的阴影里,十指死死交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寸寸收紧,直至泛出青白之色——。
那是他正竭力压制心中的不安,将将一丝丝泄露的忧惧,牢牢锁在这副完美无瑕的帝王仪容之下。
“吉时已至!”
随着礼仪官一声高亢悠扬的通传响彻殿堂。
身着华美红色云锦喜袍的一双璧人,执手并肩,在满堂宾客屏息凝望中,步履端方地缓缓踏入金砖铺地、宫灯高悬的大殿。
二人踏入大殿,又是一番此起彼伏的恭贺之声,二人被众人簇拥着走到南平皇帝面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礼官的唱喏声犹在殿宇间回荡,御座之上的皇帝却蓦地感到一股灼热直冲眼底,视线顷刻间模糊。
他情难自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宽大的龙袖下,双手虚虚向前伸出,做出一个欲扶未扶的姿态,喉间滚动数次,终是化作一声带着微颤的喟叹:“好!好!好!”
三声“好”字,一声比一声更显洪亮激越,似要冲破这九重宫阙的穹顶,将满心激荡的喜悦与欣慰昭告天地。
这简简单单的字眼,此刻却重逾千钧,凝聚着一位父亲目睹儿女成礼、血脉相承的无尽情肠,也唯有如此,方能道尽他胸中那翻涌如潮的激动。
“夫妻对——拜——!”
礼官悠长庄重的唱礼声甫一落下,成铉与如羽二人,掌心相贴,十指紧扣,于这满殿华彩与灼灼目光的聚焦之处,深深相对躬身。
虽则这已是连日来他们第二次行这交拜之礼,然此刻,在御座之上父皇那殷殷目光的注视下,在满殿文武百官屏息凝神的见证之中,二人心湖深处仍是如投石入潭,激荡起千层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悸动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份沉甸甸的喜悦与归属感,比之先前,更添了十分庄重与无上荣光。
“送入洞——房——!”
礼仪官含笑扬声,那拖长的尾音里浸满了喜气。
殿内顿时哄闹喧腾,恭贺与笑谑之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来。两位新人被一众喜气洋洋的宫人内侍与亲近宗亲簇拥着,身不由己地便向那早已布置妥当、红绸锦帐的洞房行去。
就在成铉即将跨出那金碧辉煌大殿门槛的一刹那,他脚步微顿,蓦然回首。
目光如电,精准地越过喧嚷人群,直直望向那端坐于大殿之中的帝王。
高堂之上,皇帝的目光亦正凝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刹那间,两道视线于这满殿喧嚣的虚空中骤然相遇,胶着一处,没有言语,无需言语。
殿内,金樽玉液交错,丝竹喧阗,笑语欢腾犹自未歇,一派鲜花着锦的极盛之象。
而红烛高燃、锦帐流苏的洞房深处,成铉与如羽二人,利落地褪下那身华美却沉重的云锦喜袍,显露出内里早已穿束齐整的玄色轻甲。
冰冷的甲胄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与满室喜庆的嫣红形成刺目对比。
无需言语,只一个眼神交汇,便知彼此心意。二人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身姿矫捷,悄无声息地避开门外尚在嬉笑守候的宫娥内侍自那雕花窗棂的暗影处闪身而出。
他们的目标清晰而紧迫——点将台高耸的校场。那里,五千铁骑等候在此,神骏的战马,鞍鞯齐备,铁蹄不安地刨着地面,仿佛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同寻常的铁血气息。
新婚的温存尚未开始,征伐的序曲已铮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