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印多少宝钞,这是瞒不住的,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毕竟银行也不是水泼不进,有什么大消息,该知道的人还是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不能知道,知道了也不敢到处宣扬。
新宝钞到底发行了多少,市面上流通了多少,收回了多少,这是大明的关键财政数据,当然不能随意传播,谁敢乱传,是要掉脑袋的。
这是王言协助,会同各个衙门共同制定出台的钞法规定的。凭着王言的操行,就是徐阶漏了消息,他都敢把徐阶给砍了。
不过这一次加印百万贯的宝钞,肯定是没什么大影响的,传出去也就传出去了。
就是有坏人在顺天府散播消息,说大量宝钞发出去,原本的宝钞就不值钱了,百姓们哪懂那么多?就是对王言再有信心,也架不住有人去兑铜钱。而后再一交流,大家就都恐慌了,就开始挤兑银行。
还是王言亲自站在银行门口,给前来兑铜钱或者是取存款的百姓们亲自解释,又发布了告示,又找人专门在顺天府的各个银行讲解,给百姓们解释宝钞的加印和贬值的关系,也给百姓们交代了这一笔百万贯宝钞的去向。
让百姓们明白,大明这么大,别说百万贯,就是发出去千万贯,宝钞也不会贬值……
百姓们安抚完了,百官们、东南大户们可是没有安稳。
他们知道了这百万贯要投入到福建、两广地区,也知道了俞大猷、戚继光等人开始招募新兵,知道了广东、天津的船坞又开始督造大船,知道胡宗宪的船队也在扩张,同时京城调拨了武器发送给俞大猷等人。
凡此种种综合下来,哪里还不明白,王言加印的这百万贯是直接给俞大猷等人的军费开支。而如此种种的动作,就是准备着要开始大战了。
同时还能借着军队的便利,开始在东南推广新宝钞。原本在大兴推广,就是借着京营发饷,让那些士卒花出去的,由他们带动着交易。
比如军卒得了饷要逛窑子,窑子要采购酒水菜食,窑姐要购买胭脂水粉,而售卖酒水菜食胭脂水粉的又要从别处进购,或是自家的作坊生产,反正都要再给做工的百姓分配一次。
做工的百姓拿了工钱,自然又要去购买生活所需,米面粮油之类一通花,而后花钱跟百姓收购原材料,百姓再花钱,这就流通起来了。
这样的事在福建、两广地区再上演一遍,也没什么难度。毕竟只要大明政权稳定,宝钞就没问题。何况哪怕是人人害怕的旧宝钞,那也是稳定了许久之后才崩溃的。
所以总体而言,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但却也让东南大户很气愤,因为王言明摆着针对他们呢,可在针对他们的同时,竟然还想着推广新宝钞,而丝毫不怕东南大乱,祸及全国,以致山河动荡……
他们当然不是吃素的,当然也是有脾气的。
何况这还关系到今后是否能在海上赚取足够的利益,也为子孙后代长远计,他们都不可能束手无策,眼看着王言建立起横行海上的巨无霸的大船队。
于是本来已经将要平息的倭乱,台州战役打出来的好局面,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土崩瓦解。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那么多的倭寇,又一次的开始大规模的活动起来。
这一次主导剿倭寇的,是谭纶。
胡宗宪以后,谭纶就任福建巡抚,领导戚继光抗倭,打了不少漂亮仗。现在还没卸任呢,恰逢局势突变,索性也就直接提级,总督数省军务,接着干倭寇。
这事情虽然是王言搞出来的,但跟王言还真没什么关系。除了关注那边的宝钞的推广,其余的事情并不要王言操心。
毕竟俞大猷、戚继光等人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将领,有大局观,有指挥能力。统帅他们的谭纶也不是废物,能够稳扎稳打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胡宗宪在谭纶的帅帐里发号施令呢……
胡宗宪干倭寇的能力,绝对是经得起检验的。而在立场与利益的角度来说,胡宗宪都得呕心沥血玩了命的干倭寇。
如果他不打这一仗,致使船队崩坏,东南大乱,影响了整个国朝的大局,他肯定比王言死的早。
如果这一仗打不好,没有达成遏制东南大户,反而让东南大户更加嚣张,那么他也要死。
他只有赢。
只有打赢了这一仗,将东南大户的这一波反扑给打下去,他胡宗宪才有可能在今后被起复,延续他的政治生命,他老胡家才能富贵绵长。
不过情况对胡宗宪来说也并不糟糕,因为这一次给他做后方的不是严党,而是王言。王言在帮忙解决后勤问题,同时也帮忙顶住了京城的各种压力。
当然其实京城也没什么压力,无外乎就是弹劾么,嘉靖都闭关了,就是弹上天也得等嘉靖出来再说。这是针对王言这个官员,若是寻常五品官,内阁直接就给办了。
除了这一点,最过分的也不过就是被袭杀而已,这事情王言显然是不怕的。反正到现在为止,谁杀他,谁死全家。有名有姓的权贵大户,包括宗室、皇亲、勋贵、官员等等,在这短短的三年多的时间中已经消失了几十家。
对旁人来说,袭杀王言是一场相当重大的赌博。杀成了,那嘉靖绝对立马就软了,什么事都不会有。而杀不成,就是死全家。
可惜的是,目前已经进行了十数场,参与的人都销户了。直接死的还好了呢,怕的就是落到王言手里,就那么没日没夜的干活,直到累死了去……
在以上两点之外,他们对王言是束手无策的,因为王言都是在规则之内行事,哪怕有些时候确实有几分越权,可也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不过是在一些程序上的先后顺序不同而已。真要死抓着这些事情,就好像贪腐一样,天下无人不可杀。
其他的事情就更没办法限制了,反而是王言不限制他们就不错了。因为王言执掌的顺天府,财务、政务几乎都是独立的,或者说是皇帝直接垂直管理了,只不过具体是王言代管。在这方面没有办法限制王言,调拨的各种物资也不用请示谁,皇帝同意了就行,都是顺天府的内政。
另一方面作为顺天府事实上的最高长官,王言恶心权贵大户们可太轻松了。只说一点,不给他们搞卫生,甚至把垃圾堆到这些人的聚居区,更或是把拉夜香的车在这边翻倒,臭气熏天就够他们受的了。
不过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王某人铁面无私,现在权贵大户们在顺天府都老老实实的,谁也不敢惹事。哪怕是在家里,也都不敢苛待奴仆,否则告到了王言那里,王言就好像闻到腥味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要从他们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大块肉来……
所以综合种种因素来看,这一次的倭寇大乱当然没什么问题。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问题,在王言的支持下,在胡宗宪的指挥下,在谭纶的配合下,在俞大猷等人的用命之下,这一次突然闹起来的波及整个东南的倭乱,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就平息了去……
而在初秋,战局已经看得很明朗的时候,闭关许久的嘉靖终于出关了。
王言是嘉靖见的第一个外臣。
“恭喜陛下修为更有精进,陛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好了,每次都说这些话,朕的耳朵都要听烦了。”嘉靖摆着手,“东南的情况朕都清楚,这一次你辛苦了。”
“陛下,臣也就是出了二百万两银子,每天再骂骂徐阶他们,督促着运送了一些军器,转运了一些粮食……主要还是胡宗宪、谭纶、俞大猷、戚继光等人在前线辛苦,是那些将士们用命,这才有了东南乱局的平定。”
吕芳笑了起来:“主子,王治中说功劳都是胡宗宪、谭纶等人的,可奴婢怎么听着他自己的功劳一点儿也没少说啊。”
嘉靖看着笑嘻嘻的王言:“向朕讨功劳呢,要不干脆让徐阶回乡,你做内阁首辅?”
王言好像看不出二五八万一样,,没心没肺的直接大实话回应。
“臣哪儿做得了首辅啊?”
不用嘉靖捧哏,王言说道,“倒不是臣没有首辅的能耐,就徐阶那几下,臣还真看不上。但是臣手下没有可用的人啊。真做了首辅,怕是今年的税都收不上来,一个个的都要找理由找借口向臣发难。不仅不给银子,还要跟臣这个首辅要银子。
哪怕臣可以不断的换人,也要时间。有这一段时间,就足够他们把臣给搞死了。这帮乱臣贼子,心思都脏的很。
哪儿像徐阶啊,心学同门一大堆,徒子徒孙又是一大堆,给他摇旗呐喊的人太多了。地方的官员,哪怕不是他的人也闹不出多大的声势,还得害怕被徐阶收拾,也得老老实实的听命令。
臣可能这辈子都当不上首辅了啊……”
嘉靖瞥了一眼,见王言一脸的可惜,随即说道:“那你就去培养你的人,偌大的顺天府,大小官员几百个,还没有合用的?你用人,朕还是信得过的,否则顺天府也不能治理的如此富庶。纵观两千年,秦的咸阳不如,唐的长安不如,宋的汴京不如,元的大都更不如。有什么事情,多跟吕芳商量。”
“谢陛下,臣一定好好结党,以后抄徐阶的家。”
“就知道抄家。”嘉靖哼了一声,“严嵩的家给抄了,你高兴了?”
“都是浮财啊,陛下,田地、宅院、庄子、铺子全都没怎么动,那才是根本啊。还是陛下念旧情,让严嵩能平安死去。臣虽然叫的欢,虽然看不过严嵩,可这心里也热乎着呢。今后臣要是被那些乱臣贼子给弄下去了,陛下也能保着臣,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
“主子,王治中说的是实在话。”吕芳贴心的给嘉靖递话。
“那你就好好做事,别被那些乱臣贼子给弄下去。”
嘉靖摆了摆手,转而说道,“东南乱局既解,接下来如何行事?”
王言拱了拱手:“陛下,臣以为不应逼迫过甚,还是得让他们海贸赚银子,否则他们狗急跳墙也不容小视。还是继续壮大船队,扩大海军规模,等到海军成了气候,纵横海疆全无敌的时候,复市舶司,增扩其权责,专门收海贸的税,打击私自海贸的船队、商人。
同时既然宝钞已经借着这一仗推广开来,那么自然要彻底让宝钞遍布东南。陛下,宝钞通行之事,不弱海贸。等到宝钞通行东南,再与顺天府两面合围,短则三年,长不过五载,宝钞必定遍布大明,到了那时候,只要我大明强大,能够不断的赚银子,那么宝钞就能不断的印下去。
而最终保证宝钞不崩溃,就要回到海贸上来。若是我大明能够利用宝钞从南洋诸国买来各种东西,那么咱们就能大赚特赚,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彼时再强军队,强武备,我大明将与日月同在……”
王言说了很多,主要阐述的还是经济账,由经济带动军队,由军队反馈经济。
那么王言的意图也就很明显了,东南要有可用的人,军队要改革。不过这都是嘉靖要考虑的问题,王言也只有提建议的份。
但是改革、变法之类的话还不能乱说,历朝历代都用血淋淋的现实证明了,革不是那么好改的,法不是那么好变的。
如此说了一通以后,王言最后说道,“就目前来看,既不能对东南逼迫过甚,可也不能放任不顾,否则这一仗不是白打了,那么多的将士都白死了,银子也白花了么。臣以为,应该让徐阶推人去东南收税。
无论如何,今年收上来的税至少应该比往年多三成,还不能给百姓加税,都应该是东南大户掏钱。他们要是不掏,臣以为该让厂卫配合俞大猷等人抄家,杀上一批就好了。”
嘉靖嗯了一声,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只是溜溜哒哒的到了明亮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的三千里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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