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李嘉软磨硬泡,非去绮眉房里商量解困贵妃的计策。
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和绮眉相处。
绮眉尖锐锋利任性之中,藏着的细腻深情。
他突然体会到了一些。
这感觉很新鲜,又很难得,是他平淡生活中难得的点缀。
玉珠虽好,太过柔顺,便添了无趣。
绮眉生着刺,但闻到花香,也能勾得他心痒难耐。
他实在太顺风顺水,生活毫无波澜。
幸福太久,甜得太浓,很容易让人起腻,绮眉的桀骜恰恰点缀了他的平淡。
……
晚上他厚着脸皮,歪缠绮眉。
毕竟是深爱多年的少年郎,又哄惯了徐棠,同样的手段拿来用到绮眉身上一样见效。
早起,绮眉还在梳妆,李嘉赖在床上,正商量进宫之事,外头传来玉珠软缎子似的声音。
“王爷王妃万福金安,听丫头说王爷已经起了,妾身熬了参汤,王爷王妃用些吧?”
绮眉扬声让她进来。
参汤盖着盖子,放在托盘中,玉珠细嫩白皙的手端着托盘,低眉顺眼。
李嘉跳起来,也不穿鞋,取过一碗道,“刚好口干。”
打开盖子,一股香气飘散,他赞了声,“好汤。”
汤很热,他吹着气,慢慢饮用。
玉珠笑道,“这里有汤匙,爷慢用。”
李嘉舒服地坐在桌旁慢悠悠喝煮得鲜香的老参炖山鸡。
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少许黄澄澄的鸡油,不多不少,正是他喜欢的。
他给了玉珠一个赞许的目光。
玉珠高兴得脸上浮起红云,放下托盘,端起另一碗,走到绮眉跟前,“请王妃一起用。”
绮眉也有些饥饿,头发也梳好了,见玉珠殷勤,便伸手接。
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人过手时,汤碗一歪,热汤洒到玉珠手上,她经不得烫,手一松,一盅汤全掉在地上,汤盅也碎了。
玉珠脸色发白,赶紧跪下,“对不起王妃姐姐,惊了姐姐的驾,都是妹妹不好。”
李嘉放下汤碗跑过来,见她跪在地上的碎片的残汤中,赶紧拉她起来,“好了好了,又不是故意的。”
绮眉歪着脑袋,静静看着二人,也不说话。
玉珠更慌了,膝行过去,绕开李嘉,伸过手想扶绮眉的膝。
绮眉一闪,躲过她。
那双手沾着残汤,油乎乎的,她今天穿着雀金裙,是大内今年才进贡的料子。
她可不想污了新裙,影响心情。
这料子是宫中从最早开始就定下给娘娘和王妃们用的,倒不算贵重,年年都有,却只供秋季。
绮眉得了一匹,前几天刚裁制成裙,故而爱惜。
再说这件裙子,今天是要派上用场的。
“姐姐不肯原谅妹妹吗?”玉珠白如瓷器的脸上,乌溜溜的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半掉不掉,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绮眉笑呵呵道,“我哪点表现得不原谅你了?”
说罢又看着李嘉,“我有为难玉珠吗?”
“从头到尾我一字未说,妹妹这话从何而来?今天必得说给姐姐听听,下次我注意一下,免得妹妹又误会了姐姐。”
玉珠脸上红晕退去,变得惨白,她不知道绮眉这么会顺杆爬。
原先绮眉都只是发脾气,然后赶走她。
怎么今天绮眉脾气变了样?
她回头去看李嘉,眼中的泪滚滚而下。
李嘉心疼道,“先去处理下烫到的地方,别的事以后再说。”
“等等。”绮眉叫住玉珠,却见玉珠眼底划过一丝窃喜。
“我就一句话,不误你处理烫伤。”绮眉从镜中望着玉珠。
“以后这种事麻烦妹妹别亲自做,你是咱们王府的侧妃,不是从前的下人,望妹妹自重,分清哪些事该由下人去做。”
玉珠抬着受伤的手,脸上一副受辱的表情,匆忙出了房间。
“你站住。”绮眉叫住要追出去的李嘉,斜着眼睛说,“心疼美人,也别只穿个内衫就跑出院,不成个体统。”
“你哄玉珠妹妹,我呀就不等你了,先行进宫去。”
“别呀,说好今儿一起去。”
他把玉珠抛之脑后,换了件深绯色的竹叶纹圆领袍,两人倒如金童玉女似的般配。
两人坐上车,李嘉问,“今天去瞧母后,咱们如何安慰她呀,我真不知道说什么。”
绮眉斜他一眼,“谁说去瞧贵妃娘娘了?”
“啊?那进宫做什么?”
“你等着看就行了。”
绮眉今天梳了高云鬓,穿戴比平时华丽许多。
“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上巳时。”
“皇上每日巳时二刻会从御花园过,到时你便知。”
两人进了宫,绮眉与他谈论着从前他做皇子时所住宫殿,还有自己小时候同着从溪一起寻他玩耍的往事。
竟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走到御花园,一株桂花树下扎着个秋千。
“就在这里等。”
秋千扎得很高,绮眉先坐上去,由李嘉推她,过了会儿又觉不过瘾,说道,“你停下,这样荡得太低不好玩,我自己来。”
“这秋千可以荡得很高,你别摔了。”
绮眉瞟他一眼,“小瞧人,小时候咱们仨比试,从溪怕得快要哭出来,当真可笑。”
“你也不怎么样,不肯承认害怕,还说不和我这小女孩一般见识。”
她站上去,双腿用力,秋千越荡越高,如飞起来一般。
许多宫女太监从此经过,驻足观看。
她不肯停下,越荡越高,几乎把秋千荡得与地面平了肩。
秋千板贴着地面掠过时,又仿佛马上要擦着草皮飞出去。
绮眉裙子像胀满风要起航的帆,雀金裙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看呆了李嘉。
也看呆了从这里经过的皇上。
他远远就听到快活无忧的欢笑声。
抬眼望——一个云鬓高耸的女子腰带与裙角齐齐飞扬,说不出的潇洒与活泼。
他看了会儿,眼角不禁湿润起来。
这场景在许多许多年前,他也曾经历过,无法忘却。
那是元心刚入宫时,还未侍寝。
他只是个还没坐稳帝位的新皇。
整日忙着朝政。
偶从繁忙的政务中脱身,到御花园散心,便看到元心,带着宫女在桂花树下荡秋千。
她也荡得很高,欢笑像碎玉般清泠动人。
那天的她,也梳着这样的发式,穿着宫中最常见的雀金裙。
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那么动人。
她浑身满溢着蓬勃生命力,鲜活得仿佛永远不会枯竭。
皇上负着手看了许久,往日已成死灰的时光再次生动起来。
那一天,那个女子曾让他心魂震颤。
时间仿佛瞬间倒流,他又变回曾经心事重重却胸怀理想的年轻帝王,只顾眼中盯上的目标。
周遭那些美好而易碎的人与事,终是在他的追逐中错过了。
他没走过去惊扰他们,他不舍得。
回到殿中,他即刻下旨,解了元心的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