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从没得过这种待遇,陌生得很。
可泠衍抒心里的泠诀,也快要陌生到不认识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泠诀……”
他语气里甚至掺着痛苦:”但看在我这么尽力保住你命的份上,至少不要糟蹋的这么恣意好吗?!”
什么糟蹋?什么小月子??
泠诀根本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也不明白主子这滔天的怒意从哪里来,满心里都是茫然无措:“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属下只是想活动下筋骨……”
话没说完,就遭泠衍抒不声不响冲上前一把抽走了手里的武器。
代表着指挥使身份的绣春刀被狠狠摔了出去,“哐当”一声,震得泠诀心里都跟着颤了颤。
他也是这两日,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封了官,而且同时保留着最靠近他家殿下的位置。
对此泠诀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连带对御赐的绣春刀爱屋及乌,每日里闲着没事就会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摩挲,可以说是把所有复杂的感情全去寄托在了上面。
所以这一扔,扔掉的何止是一把刀?!
泠诀眼里都露出了恐惧之色:“殿下这是何意??是要……撤属下的职吗??”
他有些难以接受:“是不是属下哪里做错了?!求殿下告知!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说着已经情绪激动地跪了下去。
可这种过度的反应看在泠衍抒眼里,就是一种完全的侧重错误!
惹得他真要崩溃了,红着眼睛近乎咬牙切齿:
“职位权势就这么重要?!!不惜拼着落下一辈子病根、跪这么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也要争取?!”
“可……”泠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身为下属,只有挣到了这个位置,才有机会待在主子身边。
这是唯一的路子,他根本没得选啊??
但主子话里话外都对此透着厌恶,泠诀实在不想主动往枪口上撞,就低着头没再吭声。
也因此泠衍抒以为他默认了!!
而且还不肯起身,故意拿这副孱弱的身子跟他硬刚到底!
会错意的泠衍抒差点把自己气到发抖:“行!你爱跪就继续跪着!!有种永远都别起来!!等身体垮了我看你再拿什么肖想这一切!!!”
泠诀越发听不明白了:殿下像是要关心自己,可他也同时感受到了其中莫大的恨意。矛盾交织的情绪弄得他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到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跪着——少冲撞主子一点总没错的。
结果就是这份过度尊重,再一次避开了正确答案。
泠衍抒终于抓狂了!下手也不分个轻重,把人抄起来就走!
那气势让泠诀恍惚觉得自己也会像那把绣春刀一样,被主子狠狠地扔出去!
为防脾气上头的主子任意妄为,他一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对方的意向,以至于小腹一闪而过的痛楚都被他忽略了过去。
然而直到把他放上床,他家殿下都没再出现什么疯狂的举动,反而越到后面越轻手轻脚。
狂风暴雨一般的氛围自然也随之消失殆尽。
没头没脑遭受了一通折磨的泠诀此刻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见泠衍抒沉着脸色不出声,他也就跟着沉默以对。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伺候泠诀的两个侍从这才敢探头探脑的出现,互相推诿了几下,才一起把捡回来的绣春刀重新呈了上来。
他们知道这是他们伺候的这位主子很珍视的东西,故而离开前特意强调了一句没摔坏。
泠诀听罢,下意识想去拿过来细看,没成想又一次遭到泠衍抒呵止。
他只能停手,继而满心无奈:“求殿下明白告知属下错在哪里好吗?若真是属下不够格,我愿意接受撤职让位,否则……属下不甘心!”
一句铿锵有力的不甘心,差点让泠衍抒又起暴怒,幸而最终还是败给了面前人依旧盛满了不解的双眸。
他感觉他已经没有再怀疑下去的力气了,满心疲惫:“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对吗?泠诀……”
泠诀直接蹙起了眉,显然是又一次听不懂了。
但泠衍抒也不解释,反而还莫名其妙从头到尾仔细打量起了对面的人。
从锐利里透着正直坚毅的眼瞳,到紧抿的薄唇,再到常年不怎么见光而泛着冷瓷白色的脖子,往下是一如所有高阶泠族标配的、具有迷惑性的躯体:身高腿长、比例匀称,像个漂亮的衣架子。
可他清楚那是何等的内里乾坤,所以每每只要感知到对方贴近自己,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而作为一个随手就能捏死常人的泠族,泠诀也确实十几年过去都没伤害过自己一丝一毫,反而心甘情愿供他驱使,任劳任怨地替他管控整个隐卫营。
这要是但凡换一个、哪怕只多上一星半点野心的泠族,他过去的日子也不能这么好过!光驭下都能耗去他病殃殃的半条命了!还妄想夺什么权?!
他其实,真的不应该疑心到这样一个人头上的……
泠衍抒心里矛盾而痛苦。
泠诀从没遇上过主子这么堪称露骨地审视自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就尴尬地随着主子视线也把自己看了个遍。
只是待到自己双脚时,他下意识往毯子里藏了藏。
藏完又觉得,他又不是寻常的哥儿姑娘,这么故作矜持有点可笑;再说主子都照顾过自己了,能没看到过吗?他遮掩个什么劲儿呢?!
可再挪出来也挺奇怪的……
进退两难使泠诀浑身僵硬。
这么明显的不自在,泠衍抒自然一眼就能辨别,可惜他心里的解读和泠诀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觉得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最能体现本心,所以泠诀应该是确切拒绝接纳他的,不然不会还这么把他当外人对待。
一想到这个结论,泠衍抒心里就发闷,有种想扭头就走的冲动。
——反正郭府的事他也是被算计的一方,何必在这里强求要对人家负责?!
但最终,他还是被心底隐隐的不甘心给操纵了,不光没有走,反而还故意选了处离对方最近的床沿坐了下来。
泠诀更僵硬了,越来越看不懂主子要做什么。
泠衍抒尽量无视对方的“排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好不好,泠诀?”
他带着点请求意味道:“我想知道,你愿意跟着我辛苦这么多年,是希望收获点什么?
我不想我们这么多年的形影不离,一朝生出来无法修补的裂痕,所以你想要什么,今日就直说行不行?”
泠诀简直茫然!完全不理解主子是怎么从想撤他职转到随他狮子大开口的??
他以前可没有这么摸不准方向的时候,人都快焦虑了!
然而泠衍抒看他迟迟不说话,以为还是有顾虑,便又道:“你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得到,都可以给……
我只求你千万不要学李吟歌私下里行事,到最后弄得两败俱伤,谁都不好过。”
“李大人?!他怎么……了?……”
泠衍抒无奈了,他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么多,结果还不及一个李吟歌吸引人。关键泠诀这是什么脸色啊?!兔死狐悲的意思吗?!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强压着又要冒出来的疑心,冷声说明了李吟歌干的好事。
“所以你的伤势会恶化是他和莲老害的!就算晗哥儿最终还是把你救活了,也终究抹不掉他们俩的罪行。”泠衍抒强调道。
然而泠诀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泠衍抒的义愤填膺最终只得了他两句应付,他甚至对李吟歌这个主谋都没有过度的仇恨之心,反而极其关心郭府爬主子床的人:
“既然李大人……李吟歌能排除,那还能有谁?难不成真的是已故的兄弟?”
泠衍抒沉默了。
当你明确了“真凶”就是眼前人,再去看他一脸执着的找寻真相,就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无论你怎么告诫自己对方不知情,那点淡淡的讽刺感依旧挥之不去。
反正已经打定主意说穿一切,所以泠衍抒多少有点无所顾忌,迎着泠诀认真等回应的目光,径直虚虚拉过对方的手,轻覆在了其小腹上:
“再有个十多日就能出小月子了……记得这期间再急也别再动用能力。这回定要给我平平安安地养康健了。”
泠诀:“???”
又是小月子??主子这是什么执着的代指??
而且他们这姿势……这样对吗?!
泠诀微微蜷缩了下指尖,脸都红了:“殿下,泠族休养重伤的过程是和小月子有点像,但到底不是一回事!”
他一下子忘记了“追凶”,反而想着他家殿下在有些方面堪称懵懂——好像似乎找到刚才主子大发脾气的原因了??
这误会大了!
于是泠诀认真解释道:“像属下这种没有伤到命穴的情况,不至于一点能力都不能动用,反而应该慢慢锻炼帮助恢复。
可能属下是有点心急了,但绝对没有糟蹋您心意的意思!
属下也不会因为动一下刀就丢命,您别担心……”
泠衍抒:“……”
他直接给气笑了!
他都说到、做到这地步了,泠诀居然还能完全不往亲密方向考虑!
到底是装的?!还是傻的?!亦或纯粹只是避自己如蛇蝎?!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泠衍抒就难掩恶劣。
他蓦地攥紧两人虚握的手,俯身怼到对方眼前,以一个不容避开的姿势直白道:
“你就没想我说的真是那个意思吗?!就没想过我们之间已经到了有过孩子的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