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整个灵堂此时都是披麻戴孝的人,孝服宽大的帽子能盖住人半张脸,乍看过去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泠衍抒抱着人一头扎进来,一时没找到姨父,就愣在了屋子中央。
这下毫无疑问吸引了满屋子好奇的视线。
毕竟鲜少有人能公然近太子殿下身,更遑论还是紧紧抱在怀里的。
可惜没人能看清得此殊荣的人是谁——泠诀早在他家殿下不肯撒手的瞬间,就预判了后果,毫不犹豫面向自家主子把脸埋了起来。
这种时候,哪还管什么授受不亲!
所以众人只能遗憾地多看了两眼那人修长均匀的体态——能大致辨出来身量不低,不可能是女子,也不太像哥儿,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不过围观人群里,终归是有例外的。
几乎是泠衍抒进门的一瞬间,林星野夫夫俩就反应过来绯闻中心的是泠诀。
也就阿翁的死让他们消沉到没力气八卦,不然起哄的心思都有了。
饶是如此,黎初晗也难掩积极地亲自过去引领叩拜。
不过到了近处,他看泠诀全程伏在太子胸口一动不动,太子又脸色不好,难免多心:“他怎么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泠诀极其尴尬地转过来小半张脸,小声解释:“属下没事,少君,是殿下他……”
后半句消失在了泠衍抒一句凉凉的“你确定”里。
黎初晗好像明白了什么,含着揶揄的眼神从两人身上滑过,又定格在泠诀透着羞赧的脸上:“你家殿下愿意,你就受着呗。一路生死相随过来的,还怕自己不够格不成?”
然而泠诀没有正面接话。
跟随那么久,他轻易就能分辨出来殿下现在心情不好,生怕多说会火上浇油,最终只含糊应了过去。
可就是这反应越加让泠衍抒加重了误会,令他有种自己给了什么、泠诀却不屑要的错觉!
一口气堵得泠衍抒恨不得当场冲对方大吼大叫,最后吼自然是没吼成,全给化成了变本加厉的伺候!
不是不想要吗?!他偏要给!
然后泠诀顶着一脑袋的问号,看他家殿下臭着张俊脸,径直把自己抱到了供台前的蒲团上。
都到老太君灵前了,还不给他脚沾地的机会,搞得他比有孕在身的少君还特殊待遇!
后面就更荒唐了,世子递过来的香殿下都得从手里过一遭,再到自己手里;合个掌对方都要推一把;屈个膝非要全程托着……
这打死不离手的架势,害泠诀差点以为主子要和他一起磕下去了!
——这就离谱了啊,他们又不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关键世子夫夫俩还只顾着“平静”地打量他,完全没有一点去纠正主子胡闹的意思。
弄得泠诀心里都生出了忐忑,完全不理解主子为什么要把他高高架起来??
好在求助无门的时候,太傅大人出现了!
泠诀终于等到了他家主子注意力被引走,才有机会心无旁骛的致哀。
三跪九叩,虔诚无比。
就是没想到自己能不中用到这种程度,自第一个头磕下去就开始头晕。
硬撑着完成后,他就感觉眼前一晃,等再醒过神来,居然就已经回到了秘云轩的床上!
视野里是一副带着点憔悴的张扬面容,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泠诀吃了一惊:“太傅?!”
怎么是太傅独自一人在自己跟前?!
印象里他好像从没遇上过这等场面,有点理解不了。
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先请个罪:“……是属下逞能,给主子们添麻烦了。”
风翳寒幽幽叹了口气:“明明是你为着抒儿着想,何来逞能一说?小事罢了,无需放在心上,不然就是过世的老太君都该不高兴了。
他向来疼爱小辈,最烦你们为个虚名,不好好照顾自己。”
“是。”泠诀垂着眉眼应声。
拜主子经年累月洗脑所致,他心里太傅开口的份量、早已重过自家殿下。
故而纵是知道太傅是存心劝慰,依旧止不住觉得松快。
风翳寒见劝说肉眼可见的奏效,欣慰不已。
不过转念想到他才从几个小的嘴里知道的事,瞬间又觉得闹心非常。
之前泠诀为他们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其实是不愿意相信对方有坏心的。
可郭府的事,就是他再翻来覆去的思量,也没法给泠诀洗脱嫌疑。
而如今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便是刚才淳于得出的结论。
自诊过脉后,就不难发现泠诀身上的伤早已在万能液作用下好全了,可今日他虚到晕倒也是事实。
所以淳于断定最大的可能还是泠族的能量源——命穴出了问题。
按说泠诀之前受过重伤,命穴会受创也不奇怪。可偏偏抒儿再去找褚莲生求证时,对方古怪的一口咬定泠诀绝对没伤到过命穴!
既然之前没伤到过,怎么又会突然出问题?!养伤的泠诀又没有机会透支能力……
基于这个现状,按风翳寒的见识,能同时符合两个大夫结论的可能,就只有产后!
毕竟泠族的孕育与命穴息息相关——尤其孩子也是泠族的时候,母体会主动分裂小部分能量源供给新生命。
这种模式下,一旦孩子脱离,必然损伤母体命穴——勉强和泠诀如今的症状对上。
想到泠族产后虚弱到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模样,风翳寒就难免想到自己夫郎。
可恨当年连鸿昭就是误打误撞、遇上了拢雪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不然他们何至于凄惨至此?!
肯定一切都会不一样……
因为忆起过往,风翳寒的脸色不太好看。
泠诀见太傅不说话也不离开,只一味沉着脸打量自己,难免局促,当下就小心翼翼道:“……太傅若是有什么教诲,属下洗耳恭听。”
风翳寒这才回神,见泠诀神情里都带上了紧张,显然是被自己吓到了,略有自责:
“没有什么要紧事,你别多心,就是过来看看你罢了。想必你也清楚,我前阵子被族地来的那两个牵制,一直都没有机会来探望。”
泠诀知道太傅说的是哪一桩,当即道:“保护主子是属下应该做的,您不必放在心上。
再说您送了那么多贵重东西过来,属下都拿的不好意思了,还害殿下差点吃醋,担心您不疼他了……”
风翳寒还真不知道抒儿会有这种心理,差点失笑:“你可别信他胡咧咧,这孩子是越长越小了!也是如今的日子向好,让他有精神气冲着身边人撒娇了。”
泠诀听得露出来一点笑意,眉眼都柔和了一圈:“确实,比之从前,如今的殿下让人欣慰。”
风翳寒见他提到抒儿分明眼里有光,显然是存有真心的,一下子生出了泠诀没有辜负他们信任的慰藉感。
但这还不够,他不动声色地继续:“不过抒儿为君的底色还是在的,也就对信得过的人才愿意露出真性情。”
泠诀反应了一下才听懂这是什么意思,随即就无法控制的红了耳根:“属下应该的……”
依旧至情至性,总算让风翳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露出这几日来第一个真切的笑容:“这有什么好支吾的?抒儿这孩子孤单太久了,我巴不得他身边能有个知心人……”
话没说完,泠诀耳垂上的红意就蔓延到了脸上,手里不自觉攥紧薄被,扭捏到看不见从前半分的飒爽,好半天才声若蚊呐地挤出来一句:“太傅是不是误会了……”
这模样,让风翳寒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对方恐怕得钻被窝躲起来。
还在小月子里呢,太受刺激可不好;再说了胡乱给孩子们定终身这种事,他是再不敢做了!
所以风翳寒赶紧把话圆了回来,而后麻利地告辞。
可饶是如此,泠诀还是热气腾腾地钻了被窝,并且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前所未有的鲜活。
而风翳寒这边,一出门就变了脸色。
等在外面的林星野夫夫第一时间围上前来:“怎么样,父亲?您是什么看法?”
泠衍抒独自一人定在原地,闻言带着几分明显的仿徨看过去,而后在风翳寒摇头的瞬间,表情都不自觉垮了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