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府的书房里,气氛却像结了冰。
烛台上的蜡烛只剩半截,烛油顺着台壁流下来,积成一坨蜡瘤,看着黏腻又压抑。
元晖背着手在地上踱步,靴底踩过地上的碎纸 。
那是苏威白天送来的信,上面 “暂避锋芒” 四个字被他揉得看不清笔画。
“老爷,李郎中在外头跪了快一炷香了。”
家丁站在门口,声音带着点颤。
他跟着元晖三十年,从没见过主子这么阴沉的脸色。
连书房里挂着的《寒江独钓图》,都像是被这低气压压得要沉进画纸里。
元晖停下脚步,指节捏得发白,“让他进来。”
李嵩几乎是跌进书房的,绯色官服的下摆沾了泥,腰带也歪在一边。
他刚跪下,就 “咚咚” 磕了两个头,额头上的汗混着地上的灰,在青砖上印了个模糊的印子。
“元老爷,救…… 救我!”
“慌什么?”
元晖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茶盏抿了口 。
茶水早凉了,涩得他皱起眉。
“不过是被人盯了,你要是沉不住气,咱们之前做的事,全得露馅。”
李嵩抬起头,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
“不止…… 是司农寺的人查粮税了!”
“司农寺少卿王彦今天去了我家,问去年苏威田庄减免的事,我…… 我没敢多说。”
“可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已经知道了!”
“还有,我从悦来客栈出来时,后面跟着个穿灰布短打的人,我绕了三条巷,他还跟着 —— 肯定是裴元峥的影卫!”
元晖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想起早上墨鸦回报,说苏威在府里装病,让人心里更添了几分烦躁。
“司农寺那边,我让苏威去挡。”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痕迹都给抹了,连灰都别留下。”
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狠厉。
“还有,你安排的那些工匠,明天夜里就动手,别等三天后 —— 裴元峥既然盯上你了,肯定会查工部,再等下去,咱们连军械库的边都摸不到。”
李嵩点点头,刚要起身,又被元晖叫住。
元晖从书案下的暗格里摸出一把匕首,推到他面前 。
那匕首的刀柄是乌木的,刻着细小的狼纹,和元家令牌上的狼头如出一辙。
刀鞘上的铜饰磨得发亮,显然是经常用的。
“这个你拿着。”
元晖的声音冷得像冰,“要是被影卫抓了,就用它自行了断。”
“元……”
“别废话,你不自行了断,难不成想去狼营试一试史怀正的手段?”
元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无比,“你记住,你要是招了,你在乡下的老娘、老婆孩子,一个都活不了。”
“是,在下明白。”
李嵩的手碰到匕首时,吓得一哆嗦,刀 “当” 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紧紧攥在手里,刀柄上的狼纹硌得他掌心发疼,却不敢松手。
“是…… 是,在下记住了。”
看着李嵩踉跄着离开,元晖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带着洛水的湿气吹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远处大帅府的方向,烛火还亮着,像颗醒着的眼睛,盯着元府的一举一动。
他摸出怀里的狼头总令符,乌木的牌身被体温焐了半响,指尖触到边缘时仍觉冰凉 。
符牌正面刻着完整的狼头浮雕,狼眼嵌着的赤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背面 “元氏总令” 四个字的刻痕里还留着经年的包浆。
不同于先前给墨鸦调遣死士的分令牌,这枚总令符能直接号令元家散布在洛阳内外的所有暗桩与死士。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令牌越来越沉,像要攥不住了。
“墨鸦呢?”
元晖回头问家丁。
“墨爷刚从苏府回来,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
墨鸦走进书房时,身上还带着点酒气 。
他去苏府时,故意在门口的酒肆喝了两杯,装作醉醺醺的样子,好掩人耳目。
“苏威怎么说?”
墨鸦单膝跪在地上,玄色夜行衣的衣摆垂在青砖上,没沾半点灰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声音平稳得像块石头。
“回主人,苏大人听闻李嵩被影卫盯上,脸色就变了。”
“说‘眼下风声太紧,不宜出头’,还让属下带话,劝主人‘暂避锋芒’。”
“暂避锋芒?”
元晖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在寂静的书房里撞得人耳朵发疼。
“他苏威当年贪墨粮税、私吞田产,哪一次不是靠我元家帮他压下去?现在要他出点力,倒学会躲了?”
墨鸦没敢抬头,只悄悄用眼角瞥了眼案上那叠压在镇纸下的文书 。
最上面那页写着 “苏威田庄贪腐明细”,下面还压着几封苏威和元晖往来的书信,都是能送苏威掉脑袋的罪证。
元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在那叠文书上轻轻敲着,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紧。
“你再去趟苏府,把这叠东西给他带去。”
他抽出最上面的明细,对折了两下,塞进墨鸦手里。
“告诉他,这上面记着他过去五年,每年从田庄里贪走多少粮、瞒报多少税,还有他前年用‘赈灾粮’换了西域商人三匹汗血宝马的事 —— 每一笔,都够他抄家灭族。”
墨鸦接过明细,指尖触到纸页,能感觉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他抬头看了元晖一眼,见主人眼底泛着狠厉的光,又赶紧低下头。
“属下明白。只是…… 苏大人若还是不肯呢?”
“不肯?”
元晖冷笑一声,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在苏府的位置画了个圈。
“那就把这些罪证送到裴元峥的大帅府去。”
“你就直接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 让他掂量着办。”
“你告诉苏威,他要么跟我一起干,拿下洛阳后,我保他做洛阳尹;要么,就等着裴元峥的影卫抄他的家,把他的脑袋挂在洛阳城头示众 —— 让他自己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把咱们的计划跟他说清楚,别让他觉得我是在拉他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