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明白。”
墨鸦起身,右手按在胸口,行了个礼。
“等等。”
他俯身,将书案下那块刻着云纹的青砖轻轻一推。
暗格“咔嗒”一声弹开,一股潮湿的木味混杂着陈年墨香飘了出来。
暗格里铺着一层黑色绒布,一枚令牌静静躺在中央,正是元家调动死士的信物。
那令牌约莫手掌大小,通体由乌木打造,打磨得光滑如玉,正面刻着一头狰狞的狼头 。
狼眼用赤铜镶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狼口大张,獠牙外露,连鬃毛的纹路都刻得根根分明。
边缘则镶嵌着一圈细如发丝的银边,月光从窗缝漏进来时,银边会泛出淡淡的光晕,一看便知是精工细作。
这是元家调动死士的信物,只有元晖和墨鸦各有一枚。
两枚合一才能调动所有的死士。
元晖将令牌递向墨鸦,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去找元福,若是遇到裴元峥的影卫拦路,就亮令牌调死士。”
“哪怕拼光了那些弟兄的命,也要把元福带回来,或者…… 让他永远闭嘴。”
墨鸦双手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乌木时微微一顿 。
这令牌他见过无数次,却每次都觉得沉甸甸的,像是握着无数条人命。
他将令牌收入怀中贴身的皮囊里,那里还藏着他自己的那枚。
两枚令牌隔着布料相触,传来细微的碰撞声。
“还有一事。”
元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苏府的方向 。
“元亭,苏威回话了吗?”
听到元晖的呼唤,元亭浑身一震。
当即颇为小心地答道:“没有……孙儿方才去问了,苏府还没有回话。”
“既如此……”
元晖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多了几分烦躁。
“墨鸦,你去趟苏府,悄悄见苏威。别让他的下人看见,直接去他的书房。”
墨鸦颔首,“属下明白。要跟苏纳言说什么?”
“让他明日早朝弹劾裴元峥‘滥用职权,骚扰商户和百姓’,把水搅浑……”
“不,这样没什么用。”
元晖摇了摇头,突然改口,之前的念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
他刚想明白,裴元峥如今在洛阳大权独揽,兵权、政权几乎都握在手里。
连杨侗都要看他眼色,苏威一个纳言,就算在早朝弹劾,也不过是自讨没趣。
裴元峥只需一句 “查案需要”,就能把弹劾压下去,反而会让苏威暴露。
毕竟现在满朝文武都不知道,苏威和元家有往来。
他突然跳出来针对裴元峥,明眼人很容易猜到他是替元家出头。
墨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 —— 他只需要执行命令。
元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封揉皱的信,那是苏威半个月前写的。
信上说 “裴元峥查得紧,需暂避锋芒”。
可如今元福失联,苏威却连个回话都没有,显然是在观望,想等局势明朗再站队。
元晖冷笑一声,将信纸扔在地上。
“你跟苏威说,让他想办法拖延司农寺查账的进度。”
“司农寺最近在查元家粮行的进项,那些‘馈赠’的账目要是被翻出来,他脱不了干系。”
(小课堂:司农寺是隋朝掌管农业、粮食、仓储及相关民生事务的中央官署,属于九寺之一。
其长官为 “司农卿”(正三品),下设少卿、丞等属官。)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狠厉如潮水般涌上来。
“你再提醒他,去年他儿子强抢民女,是元家花了钱摆平的。”
“前年他老家的田庄被水淹,是元家派了一百个佃户帮他修堤坝。”
“还有他藏在城外别院里的那几个外室,也是元家帮他找的住处。”
“这些事,若是被裴元峥知道了,他不仅这个纳言坐不稳,怕是连家都保不住。”
这些话像是淬了毒的针,元晖说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带着寒意。
他太了解苏威了,此人看似清高,实则贪生怕死,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和官位。
只要捏住他的把柄,不怕他不办事。
“另外,问他为什么没回消息。”
元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
“告诉他,元家要是倒了,他也别想好过。”
“让他三天内给个准话,要么帮元家拖延查账,要么…… 就等着裴元峥上门拿人。”
墨鸦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里,字字都不敢漏。
“属下记住了。若是苏纳言真的不肯呢?”
“不肯?”
元晖走到墙边,敲了敲一块不起眼的墙砖,墙砖弹开,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木盒。
他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几卷纸,都是苏威收受贿赂、做亏心事的证据 。
有他儿子强抢民女时的供词,有他外室的户籍文书,还有他给元家传递消息的手札。
元晖拿起一卷,扔给墨鸦。
“把这个带去。他要是不肯,就把这卷东西放在他书房的桌案上。他看到了,自然会听话。”
墨鸦接住纸卷,入手轻飘飘的,却觉得比那两枚令牌还重。
这纸卷里藏着的,恐怕是苏威的半生功名和身家性命。
“属下这就出发。”
墨鸦躬身行礼,转身就要走,刚走到门口,就瞧见了一直站在门口的元亭。
墨鸦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从元亭身边走过。
脚步轻得像一阵风,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元亭看着他的背影,紧攥双手 。
他知道,墨鸦是爷爷最信任的人,可爷爷从来不让自己接触这些事。
之前连墨鸦执行什么任务,都不肯跟他说。
他站在原地,听着书房里爷爷的咳嗽声,心里又慌又乱,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这一切,干着急。
屋内的元晖走到书案前,将暗格重新关上,青砖复位,看不出丝毫痕迹。
然后他拿起一盏茶,茶水已经凉了,喝在嘴里,像吞了一口冰碴子。
他知道,墨鸦这一去,关系着元家的生死 。
若是能找回元福,拖延住司农寺的查账,元家或许还有转机。
若是失败了,等待他的,恐怕就是裴元峥的雷霆之怒。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棂“吱呀” 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徘徊,又像是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元府。
“我不会让元府轻易倒下!”
元晖冷笑一声,将桌上的字画揉成一团。
这些年,他靠着金银、字画、甚至官职许诺,在洛阳官场织了一张网。
苏威只是其中较有权势的一个,还有不少县令、府丞,也都收了他的好处。
平日里帮他打探消息、打压对手。
可如今,苏威连个回话都没有,元福又失联,这张网,似乎要破了。
元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裴元峥大帅府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即使隔着几条街,也能隐约看到人影晃动 。
此刻裴元峥肯定没闲着,说不定正在谋划着怎么扳倒元家。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盘算。
若是事情彻底暴露,就带着元亭去突厥投奔阿史那?奚纯。
凭着这些年的合作,阿史那?奚纯总不会亏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