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洛仁的脸瞬间涨红,又慢慢变得惨白。
他知道堂兄当年对突厥向来大方,可如今府库空虚,他已是尽力搜罗宝物。
“晚辈继位不久,府库确实拮据。”
他强压着心头的屈辱,声音带着哀求。
“只要可汗肯出兵,盐川郡今年产的池盐全归可汗,雕阴郡的铁矿也分三成给突厥,以后每年都按这个数送!”
“三成?”
始毕可汗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帐内回荡,震得梁洛仁耳膜发疼。
他猛地拍案起身,虎皮王座被震得咯吱作响。
“铁勒人在东边闹得凶,我派了三万骑兵去平叛,战马都累死了上千匹!哪还有兵力去帮你守什么洛河?”
他俯身盯着梁洛仁,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除非…… 你把雕阴郡的五成铁矿全给我,再送五千匹战马,我就派大军去帮你守渡口。”
“什么?”
梁洛仁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被羊毛毡绊倒。
雕阴郡铁矿是梁家的命脉,每年炼出的铁能造上万柄刀枪。
五成给了突厥,以后士兵手里的兵器坏了都没法修补。
五千匹战马更是掏空他最后的家底!
他望着这位突厥可汗 。
脸色泛着病后的潮红,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疲惫,说话间不时低低咳嗽几声,连拍案的动作都透着几分虚浮。
可那双眼睛里的贪婪与算计,却比草原的寒风还要锐利。
“你最好别拿什么府库拮据的鬼话来唬我!”
始毕可汗冷笑一声,咳了两声后用锦帕擦了擦唇角,帕子上隐约洇出一点暗红。
“梁师都当年就算再怎么打仗,给我的盐铁也从没短过。”
“你现在说拮据,是觉得我老糊涂了?”
他扶着王座的扶手缓缓起身,腰间的弯刀随着动作轻晃,刀鞘上的宝石折射出冷光。
“我知道你难,可我突厥就不难吗?”
“铁勒人在东边烧了我的牧场,几个不成器的弟弟在帐外盯着我的位子,连马奶酒都喝不安稳!”
梁洛仁的心猛地一沉。
他早听说始毕可汗这两年身子骨大不如前,常年被咳疾缠身。
而几个弟弟借着平叛之名手握兵权,对汗位虎视眈眈。
此刻听他亲口提及,才知突厥内部的权力撕扯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可汗的难处,晚辈明白。”
梁洛仁压下喉头的涩意,弯腰更低了些。
“可盐川郡的池盐今年刚够支撑军饷,雕阴郡铁矿三成已是极限 。”
“若是再多,岩绿城的士兵明年就只能拿木棍守城了。”
他抬眼望向始毕可汗,目光里带着最后一丝恳求。
“晚辈愿立誓,只要熬过这关,往后每年再加一千斤精铁,如何?”
“讨价还价?”
始毕可汗突然不笑了,咳嗽得更厉害了,旁边的内侍连忙递上一碗汤药。
他呷了一口,才缓过劲来。
“小可汗怕是没听清我的话。”
他俯身向前,锦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鎏金酒杯。
“铁勒人闹得凶,我派去平叛的三万骑兵,半数是我儿什钵苾的附离军。”
提到儿子,他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柔和,随即又被狠厉取代。
“附离军是我突厥的锐士,要护着什钵苾坐稳位子,得有好马才行。”
“你那五千匹战马,不是给我,是给附离军的 —— 他们得骑着好马,才能压得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弟弟。”
“你要明白,什钵苾就是你以后的主子,只有他的位置坐的安稳了,你的位置才能安稳。”
“明白吗?!”
梁洛仁的后背 “唰” 地沁出冷汗。
原来如此,始毕可汗是要用他的战马武装儿子的亲军,巩固王权!
“至于铁矿……”
始毕可汗慢悠悠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说了五成,就是五成。”
“少一成,免谈。”
他瞥了眼帐外,那里隐约能看见几个身披重甲的身影。
“我那二弟在金山囤积了不少铁,要是我手里的铁比他少,你说他会不会觉得,这汗位该轮到他坐了?”
梁洛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羊毛毡上,瞬间被吸得无影无踪。
五成铁矿…… 那是雕阴郡一半的产出。
梁家祖辈攒下的基业,要被他亲手分出去一半。
可他能拒绝吗?
洛河前线的李正宝和辛獠儿还在为绸缎吵得不可开交,周亚夫的飞虎军说不定已经踏过冰岸。
岩绿城里,冯端的兵马就驻在城郊,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裴元庆进攻弘化郡的急报还揣在怀里,墨迹都快被他的冷汗浸花了。
“可汗……”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风沙磨过,“五千匹战马,我可以凑。但铁矿五成实在太多,能否容晚辈……”
“没得容。”
始毕可汗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咳嗽声又起,这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要么给,要么滚。”
“我也可以等你被裴元庆砍了脑袋,我再跟他谈盐铁交易,说不定还能多要些。”
帐内的气温仿佛瞬间降低,连空气都像凝固的冰。
梁洛仁望着始毕可汗病弱却狠戾的脸,望着帐外若隐若现的附离军甲胄,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可汗的咳嗽声。
突然觉得一种窒息感涌上喉头。
他仿佛看见雕阴郡的铁矿被突厥人一车车拉走,看见士兵们握着生锈的刀枪面对飞虎军,看见冯端在城楼上竖起反旗……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好。”
他几乎是咬碎了牙才吐出这个字,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了一口冰碴。
“五成铁矿,五千匹战马。”
“但可汗必须立誓,附离军三个月内不得撤回,至少......留三万人帮我们对付裴元庆。”
始毕可汗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竟添了几分得意。
“小可汗倒是精明。”
他对帐外喊道:“取狼皮誓书来!”
内侍很快捧来一张鞣制好的狼皮,始毕可汗用突厥文在上面写下誓言,又按上血指印。
“三个月内,附离军若先撤,这誓书就当我欠你的。”
梁洛仁接过狼皮誓书,指尖触到粗糙的皮毛,只觉得比冰还冷。
这哪是什么誓书,分明是用祖宗基业换来的一纸空文。
三日后,梁洛仁先带着五千突厥骑兵踏上归途。
这些突厥士兵多是附离军的旁支,骑着矮脚草原马。
他们看梁洛仁的眼神带着倨傲,偶尔用突厥语交谈,笑声里满是轻蔑。
他们都知道,这位大梁可汗用五成铁矿和五千匹战马,只换来了他们三个月的驻军。
梁洛仁勒着马缰走在最前,掌心的缰绳被冷汗浸得发滑。
风里飘来远处牧民的歌声,苍凉又悠远,可他听着只觉得刺耳。
他回头望了眼土拉河畔的金色毡帐,始毕可汗大概正和儿子什钵苾清点他送来的宝物。
谋划着如何用那五千匹战马扩充附离军,对付他的弟弟们。
而自己呢?
用雕阴郡一半的铁矿、五千匹战马,换来了眼前不一定听话的突厥骑兵。
这究竟是能挡住裴元庆的救命稻草,还是加速梁家败落的催命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