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早就收到消息,知道苏公爷会带着密旨前来,接替徐帅的位置。
可他没想到,陛下居然会跟着一起来!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陛下和徐帅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徐帅要走,怎么也要来送送。
越是接近徐辉祖所在的帅营,周边的巡逻越是紧密,气氛也是阵阵肃杀,路过巡逻卫兵的眼底,都带着浓浓的郁郁之气。
看样子,徐辉祖的病情终究是难以瞒得下去了。
推开营帐帘子,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朱棣忍不住直皱眉。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毕竟徐皇后才走了不久,当时坤宁宫里这样的味道,也是持久不散。
“允恭...”
徐辉祖见陛下亲至,也是大吃一惊,撑着身子就要起身行礼。
朱棣赶紧快走几步将他拦住,略带责备的嗔道:“好好歇着,你我之间还讲究这个?”
徐辉祖露出疲惫的苦笑:“臣,失礼了。”
“不说这个”,朱棣坐在榻旁:“朕命你好好养着,这西路大军没了你可不成,朝廷如今缺兵少将,朕可离不开你。”
徐辉祖笑而不答,眼睛却看向朱棣身后的苏谨。
“小苏,又把你拖下水了。”
苏谨笑笑:“老徐你想我就说想我了,干嘛整这一出?”
“哈哈哈哈,你呀,咳咳!”
被苏谨逗的笑了一声,却激起了身子的痛处,接连咳嗽许久才停下。
朱棣忙不迭的给他拍着背,忍不住剜了苏谨一眼,似在怪他多嘴。
“陛下,趁着老臣还清醒,还是赶紧把正事定了吧。”
朱棣叹口气,慢慢松开了拍背的手:“你说吧。”
“小苏。”
“嗯,我在呢。”
“西路大军这三十多万人的底子,还是当年你给打下的,如今交到你的手里,也算物归原主了。”
“老徐你可不敢瞎说!”
苏谨似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你可别坑我,这大军都是陛下的,可不是我的私军!老徐你不地道,想坑我啊?”
“哈哈哈哈!咳咳!”
徐辉祖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不过这次缓的很快。
“不知不觉,这日子过得是真快啊,遥想当年,老朽还在为陛下靖难生闷气,发誓与陛下老死不相往来,要不是知道建文...唉!”
“不说这个了”,朱棣安抚道:“这西路大军虽然是谨弟打的底子,但这么多年都是在你麾下,你有什么要叮嘱的,他一定做到!”
说着狠狠瞪了苏谨一眼,警告他别再逗老徐咳嗽。
“嘱咐?有什么好嘱咐的?”
徐辉祖笑笑:“小苏才能不在我之下,我又何必为他画地为牢?没什么好叮嘱的,交给他我放心。”
苏谨欲言又止,似乎想吐槽几句,可最后还是忍着什么都没说。
“陛下啊,最近老臣每每昏睡之时,总是梦到当年在营中的日子,那时先帝还在,家父也在,你我无忧无虑,每日拿着棍棒学着指挥操练兵马,真是无忧无虑...”
朱棣悄悄擦了把眼泪,强笑道:“是啊,我记得那时你带着九江(李景隆)和士元没少坑我,还哄我去偷父皇的佩刀做戏,结果被大哥抓到,没少挨一顿好打。”
“是啊,谁能想到那时的燕王,竟然....”
老徐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眼神慢慢开始有些离散:“增寿,你在吗?”
徐增寿赶紧上前一步,紧紧拉住兄长的手,含泪泣道:“哥,俺在呢。”
徐辉祖强自控制心神,眼神恢复了一些清明:“我走之后,你要尽忠尽责,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
“是,俺一定听大哥的!”
“你是个好孩子”,徐辉祖笑笑:“只是从小不喜战阵,这军中之事不甚了然,万不可心生刚愎,贸然领军,损徐家威名是小,损国威事大,切记切记。”
“嗯...”
徐增寿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应是。
“小苏。”
“唉,我在呢。”
看着苏谨犹自年轻,不似不惑之年,似犹在而立的年轻面容,徐辉祖带着遗憾的笑:
“我生君未生,君生吾已老,恨不能晚生几年,能与贤弟并肩杀敌,唉,时也,命也!”
“老徐你这话说的,你还年轻着呢,没见那八旬老翁还生儿子呢,你才多大?可别说这丧气话。”
苏谨虽然在笑,但眼底的湿红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你呀,就会哄我高兴。”
徐辉祖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当年陛下靖难初进京时,老朽其实不怎么待见你,觉得你就是个弄臣,
可这些年过去,老朽才渐渐明白你的良苦用心,那份为我华夏、为我大明鞠躬尽瘁的大义!
如今老朽起不得身,增寿,替我向先生的大义鞠上三躬!”
徐增寿二话不说,弯腰便躬。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但徐辉祖却不理,坚持盯着徐增寿鞠了三躬才作罢。
苏谨只得无奈受了。
看着徐增寿鞠完三躬,徐辉祖的眼神又开始渐渐离散,伸着手不知在够着什么。
朱棣赶紧一把拉住他:“允恭你要什么,朕马上命人取来!”
“大妹,你来接我了?好好好,大哥这就随你去,大妹,你不知道,大哥想你想的紧啊...”
这一瞬间,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幕幕生平,在老徐的眼前不断划过。
少年的无忧无虑。
青年的意气风发。
中年的运筹帷幄。
以及,年老的无可奈何...
直到惊闻徐皇后薨逝的那一幕从记忆底划过,才骤然惊醒。
看看眼前满目担忧和不舍的朱棣、徐增寿、苏谨,坦然一笑,握住朱棣的手紧了一紧: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言毕,阖目而逝,握着朱棣的手骤然一松,垂落榻边。
“大哥——————!!!”
“允恭!”
“大帅!”
营帐内,哀泣之声回响于耳际。
苏谨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强忍着心痛转身离开,隐隐间,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出得帐外,看到巡逻士兵红着的眼眶,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了大营,直奔城墙而去。
九月的西域已是寒风凛冽,苏谨似乎没觉得冷,就这么站在城头,静静凝视着火站河对岸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