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动静这么大,谁能睡得安稳,小武刚才跟我说他要去帮忙,让我害怕就去找翩翩,刚好碰到翩翩和蝶漪来这里……”洛雁一看就是没睡醒,还隐隐带着担忧。
“小武在带人做石笼,不会有危险,你不用担心。”
洛雁撇撇嘴,“那我也睡不着,又不敢去吵夫人,过来找你们说说话,不会吵到你们吧。”
就算能吵到缘子也不忍心赶人,皱着眉摇了摇头。
“一会回报的人多起来,顾不上你们,怕是还要吵到你们,还是回房间吧。”宗祯对翩翩道。
翩翩本来是想问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到了这才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颇有些做戏的意味。
“这场雨要下多久?”缘子开口问蝶漪。
蝶漪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说不好,短则数个时辰,长则两三天。”
“两三天?”洛雁惊呼,“那岂不是相当于把整个西子湖的水给从天上扣下来了?”
她没有对雨量精准的估量,却形容的让人觉得十分贴切。
“大人!”清澜走了进来,“沙袋见底了,麻绳也不够……”
“让将士们拿军中的沙袋去填,不够就往里填土石,麻绳不够就重新编!”
“我可以组织府中的妇人去编,手脚更快些。”翩翩立马跟着说道。
宗祯早就看出她的心思,但还是提醒,“这不是做平常的活计,不仅要麻利,还得结实耐用。”
翩翩一副你忘了我的出身的神情,“我懂的,还得请人割点马鬃混在麻草里,更结实。”
缘子当机立断,“好,这事就交给你负责,清澜,你去几个大人的府上看看有没有会编麻绳的,都带过来,编好了赶紧送去坝上。”
“是!”
缘子重新穿上蓑衣,“我要去河边看看,和将士们一起,有事直接去那找我。”
“我陪你吧。”宗祯说道。
静纯赶紧说道,“我也去!”
她也不太会做那些编织的东西,但也想出一份力。
缘子看了眼静纯,“府中不能无人看顾,你在这里坐镇,我把大后方交给你。”
静纯本来听到缘子要拒绝她很不情愿,但听到后面的话又觉得这种信任有千斤重,便道,“好!”
缘子回头走到蝶漪身旁,小声道,“把你上次止痛的那个药给我。”
蝶漪皱眉,“你还好吗?”
缘子疲惫地笑着,“这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我是有备无患。”
蝶漪从来都知道缘子是要做大事的,许多时候自己都不忍,却也不能去拦,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交给了她。
缘子揣入怀中,便出门策马去往堤坝上。
屋外暴雨倾盆,沙河的水像沸腾的猛兽般不断冲击着堤坝,将士们拼命往下扔沙袋和石笼,可没一会就会被激流冲走。
两个时辰过去,天丝毫没有亮的意思,溃口也越来越大。
缘子和宗祯同将士们一同扛运沙袋,战靴也早就被泥浆浸透,她背过身去,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囫囵吞了几粒药,期待能缓解身体的不适。
回头问道,“下游的村民转移的怎么样了?”
阿烈在雨中高声回道,“李庄和十里村的村民已经转移走了,赵将军他们现在应该在转移刘家塆的村民。”
缘子觉得这个溃口很难堵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转移村民抢时间。
她急道,“快,再快一点!”
新做好的石笼、沙袋和麻绳源源不断地运来,上面还沾着将士们和妇人劳作的血,但此时也来不及心疼。
马蹄声淹没在暴雨中,等一行人近了,缘子才发现来者。
斗笠下赫然是经年未见的故人——“贵和?”
缘子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回头看了一眼宗祯,宗祯也诧异道,“你怎么来这了?”
赵竑来不及激动,“在附近办差,知道你们都在这,早就想抽空过来一趟,在路上时孙先生说要下暴雨,得快点赶路,没想到来了枣阳城就发现河水暴涨,问了守城的将士才知道,你们都在这……”
拿出济国公的腰牌和文书,哪有不放行的。
缘子点点头,算是知晓了来龙去脉。
“先不说这些了,”赵竑喊着,“你们这样堵不行,水势太大,只会把口子越冲越开。”
宗祯一下子想起他在南康治水的事,“对啊,你是行家。”
缘子听宗祯这么说,仿佛看到了救星,问赵竑,“那你说怎么办?”
“疏导!”赵竑喊着,“舆图呢?”
阿烈赶紧把舆图拿了出来,几个亲兵撑着伞,围出一个小小天地,孟将军还不知来人是谁,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也凑了过来。
赵竑挥挥手,喊道,“姜生!”
从他后面走出一个年轻后生,看了眼舆图,指着其中的一个点,“我们现在在这?”
孟宗政“嗯”了一声。
姜生也不客气,直接用手在上面比划着,“现在水流到这里被堵住,力量全都集中在这一个口子上,自然顶不住,我们要分,把它的力气卸掉!”
他在舆图上仔细看着,“我们来的路上见到有废弃的老河道,应该就是这处,得立刻派人去把它靠近我们这边的河口挖开,让一部分洪水先从那条老路走。”
缘子皱眉,“老河道?”
她看着姜生指着的那条线,那下游不就是——
孟宗政也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缘子,两人的视线对个正着,眼睛陡然一亮。
孟宗政笑道,“完颜讹可那个蠢货,还把粮草放在低洼的旧营垒里,以为能防潮,万万没想到老天都来助我们,百年一遇的暴雨,也是让他赶上了,”,说完便目光炯炯地看向缘子,“我愿带兵前往,挖河口、淹粮仓!”
“好!”士气正盛,缘子怎会不答应。
“让我的人跟着一起去吧。”赵竑喊道。
缘子点头,姜生和赵竑身后的另外两人便随孟宗政离开了。
“大哥,你带贵和回幕府,这边稳一稳我再回去。”
宗祯看着浑身湿透的缘子,想起昨夜和今晨的种种,心中有自己的猜测,“我在这里帮你盯着,你带他回去吧。”
贵和看着这两人推来推去,遂道:“我在这陪你们一起。”
赵贵和是他们的友人,但赵竑是济国公、也是皇子,他要是出个好歹,那才叫担待不起。
阿烈不知赵竑身份,但也知道非富即贵,见这几人如此谦让,无奈道:“大人,这里有我,还是您带两位贵人先回府中,外面雨势太大,若是您病了我们就没主心骨了,枣阳军民都指望着您呢!”
一个老校尉也停下来,他刚才瞥见将军似乎是在吃药,声音发颤:“将军,您若有事,军心必乱,金军若是此时发难,满城百姓谁人来守?”
亲兵知道缘子是想和他们共患难,一齐跪道:“请大人以大局为重,保重身体,先行回府。”
看着一片身影跪倒在泥泞中,缘子眼眶有些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
她抹了把脸,扶起老校尉,“好,我听你们的!”随即却话锋一转,“我便将枣阳城的安危、千万百姓的身价交托给诸位了!”
她朝阿烈伸出手,“取我的枪来!”
阿烈很快便将长枪交到缘子的手中,缘子接过后将它重重插在堤坝最高处的沙袋之上,枪头上的红缨在狂风中剧烈舞动。
“今日我把它立在此处,它便是我,与你们同在!”缘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有着无可置疑的力量,“你们记住,此刻守护的不止是一坯土、一段堤,而是堤后千家万户的灯火,是父母妻儿的笑颜,是大宋一寸不屈的江山!”
“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冷、你们累!但枣阳的百姓会记住、历史会记住,今夜,是谁,用血肉之躯,为枣阳筑起最坚固的城障!”
没有日光,她的眼睛却乌得发亮,“待雨歇洪退,我必亲自为每一位英雄,斟酒庆功!”
说完,她退够三步,对着堤上的将士们,抱拳,深深一揖,“杨普缘在此拜托了!”
缘子转身离去,背影就如插在堤坝上的红缨枪一般,巍然屹立。
“将士们,再加把劲!”
听着身后老校尉的呼喊,孙先生的胸中似乎也有什么在翻腾,他之前也是知道这位人物的,只以为是官家抬爱,又受了家世荫蔽。
听说在这边立了军功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多少将门之后都是来战场上镀金的,有谋略的军师、幕僚和勇武的将士在,他们不胜也难。
可是他却不明白,一个女子,走这条路是为哪般,有必要吗?最后还不是找个人嫁了,就算是做了皇后,又如何。
但近来在荆襄地区听了不少红袄军、忠义军和枣阳军的事迹,他就怀疑自己可能对她有误解,可也不妨事。
今日一见,只有两字,震撼!
也许她真的是难得一心为国、一心为民,且实力与胆魄兼具的人。
孙先生也不得不承认,她比世间大多男子都要出色。
他看着走在赵竑和宗祯前头的杨普缘,凑近赵竑耳边,“公爷若得此良将,便不愁江山永固。”
赵竑听了这话一愣,孙先生鲜少夸人夸得如此直白,不由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赵竑便紧紧跟上缘子。
他回过味来,明白孙先生说的意思,但他却从未想过拉拢缘子或者是杨将军一家站队,杨家是纯臣,而缘子……是他的朋友。
回到府中,蝶漪看着浑身泥泞的缘子,又气又急,“你到底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缘子不知自己此刻脸色煞白,还在笑着,“没事……”
蝶漪哪肯再听她的,拉着她就往卧房走。
缘子回头看着赵竑,有些抱歉道,“静纯帮我招呼一下。”
翩翩听说宗祯回来了正往屋里走,就撞上气呼呼地蝶漪拉着听之任之的缘子出去,有些疑惑地回头,又看看宗祯。
宗祯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道,“你也去帮忙吧。”
“那你怎么办?”翩翩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宗祯,也有点放不下。
“我自己可以。”宗祯朝她笑笑,翩翩想了想,便出去了。
宗祯撂下一句“我去换身衣服”也走了,留下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孙先生觉得气氛实在诡异,“公爷,我随苍翎去安排一下。”
看着状似落荒而逃的孙先生,赵竑无语,安置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还要他去帮忙,不肯在这里待着才是真的。
想到缘子说的招呼一下,静纯叫灵芝给赵竑倒茶。
“枣阳这边……”
“你怎么……”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口不言。
灵芝心灵神会,“没有茶水了,我再去烧一壶。”
缘子这边,蝶漪和翩翩将她的衣衫褪去,好好擦拭了一番,又叫雨歌打热水给她泡脚。
看着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的脚,蝶漪一言不发,好似在生闷气。
翩翩把姜茶递到缘子手里,也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怪不得蝶漪生气,都是将军了,坐镇中军不是也行?”
“我不放心……”缘子小声道,怕多说两句触怒了一旁的“仙人”。
蝶漪拿出手帕擦去缘子额角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
缘子拿过手帕,“你也歇会吧,忙活半天了。”
翩翩想缓和一下气氛,问道,“我看缘子身体还是很结实的,今天这一下应该不打紧吧,有你和完颜琮两个医术高明的人在这,很快就能养过来吧。”
“哼,”蝶漪轻哼一声,完颜琮这几年确实把缘子的内里调养的不错,缘子自己也学了一些医术,知道日常保健,可是……
“又在高明的大夫,也架不住病人想要作死啊!”她狠狠地盯着缘子,“我告诉你,再这么不爱惜自己,小心以后怀不上孩子!”
啪嗒——
三人往门口看去,就见曾钟娥手上的汤婆子掉到了地上。
缘子瞪大了双眼,想把脚从盆中拿出来,被蝶漪按了回去,怯生生地喊了声“娘。”
雨歌赶紧把汤婆子捡起来递给曾钟娥,“夫人不放心,非要过来瞧瞧。”
翩翩过去挽着曾钟娥到床边坐下,“没事的夫人,刚才都是说笑的。”
曾钟娥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又怎么不心疼,她在临安时便会瞎想缘子在金国会如何、在战场上又会怎样,兰姨总安慰她,姑娘是执金吾、又是主帅,哪用得着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就好了。
可是,真的如此吗?她来到枣阳,瞧得却不是这么回事。
她将汤婆子塞到缘子怀里,用手将前额的湿发撩到耳后,喉头紧的发疼,不晓得要说什么。
“娘,我没事。”
曾钟娥极力着控制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大人。”屋外传来清澜的声音。
“进来。”
清澜进屋给曾钟娥见了礼,便直接对缘子道,“孟将军带人挖通了河口,已经将洪水引入老河道了,浕水这边的溃口也已经被堵住,应当无碍了。”
缘子大喜,“好!”
清澜见状有些不忍,缘子很快就察觉还有隐情,“还有事?是村民吗?”
清澜眼神闪躲,低下头道:“刚刚赵将军的人传信回来,‘杨大夫’和宝嘉姑娘在转移低处的一户村民时失踪了……他们推测,可能被冲过来的洪水漩涡卷走了,找不到人……”
治事厅内,赵将军和孟将军和其他将领都已经回来了,但却一片死寂。
“杨大夫”的身份没有明说,但他们却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缘子盯着舆图,睫毛颤得厉害。
她指着下游的一处,“这里找了吗?”
“当时雨势太大,我们没有器具,过不去……就算是……那里也……”赵将军十分愧疚。
缘子想着刚才她查问的细枝末节,还是觉得完颜琮和宝嘉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她思来想去,说不定完颜琮真的就在最凶险的地方。
两个时辰过去了,随着雨势渐小,她已经派了几队舟艇去搜,还是一无所获。
她不能亲自去找,心中如同千百个爪子在挠,却还要在这里稳住军心。
“将军,金军那边的暗垒被冲垮了,他们抢着补救,溃乱如蚁。”
阿烈传回了好消息,缘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缘子感觉好像门口有一道目光在看她,她侧过头去,是蝶漪。
缘子走出去,“怎么了?”
“我卜了一卦,他们两个没事。”蝶漪面无表情地说着。
缘子听着却红了眼眶,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她真想抱抱眼前人。
荆彬从远处走近,冲缘子摇了摇头。
缘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进了治事厅,“你们做各自的事去吧,不用都在这守着了。”
洪水这事算是挺住了,但后续还有很多事要休整,众人领了任务便离开了。
缘子指着刚刚众人都觉得不可能的那处对荆彬道,“我怀疑,是在这里。”
荆彬也可不置信,那是绝境,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现在别的地方都找过了,只有那里没有找过。”宗祯对荆彬解释道。
“也可能……”荆彬想说的话被宗祯的眼神给逼了回去,他明白,缘子对于完颜琮抱了生的希望。
“我知道那里险峻,我亲自带人去,你们帮我稳住这里。”
“不行。”荆彬赶紧出声制止。
宗祯也走过来,“你待在这,我同荆彬去找人,你相信我。”
缘子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宗祯的眼神,再次妥协了。
赵竑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好显露于人前,便在后院耐心地等着,静纯知道事情始末也想前去,却被这人生生拖住。
纠缠之际,缘子推门进来。
“你们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