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见他追问,搪塞道,“她身康体健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言下之意,她对贺氏一点都不在意,当初自己没有直接杀了她都是放她一马,但她那个样子,定然活不长久。
赵与莒看了她一会,又移开了视线,“贺氏疯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想要刺杀我,青莲挡在了我的前面……”
亦如听的呆住了,既然是这样的结局吗?
青莲那样自私的人,竟然为了赵与莒舍了性命,她扪心自问,换做她,定然会犹豫。
贺氏怎么死的她不想知道,无非当场毙命或是被赵与莒后来用了什么手段吧。
不过也是可笑,当初她的孩子没了的时候,赵与莒确实没有讨过说法的。
贺氏,为何会突然发疯?
亦如有个大胆的猜测,青莲给自己的那封信,可能不止一份,说不定她病急乱投医,贺氏那边也知道了。
她担心雨歌进府,想借别人的力去阻止。
可惜她机智不足、蠢钝有余,找的两个人都找错了,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亦如对青莲的感情很复杂,她们虽然是利益关系,这个丫头却又实打实照顾了自己数年,但无论何人何事,都大不过她心中的公子。
“我会为她诵经超度的,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谢谢你。”赵与莒如是说。
两个人久久沉默不语,却没人愿意打破这样的氛围。
赵与莒本来想在坟前念叨的话见到了本人后,竟然说不出口了,缘子的事又是机密、雨歌的事也不好提,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茶凉了,亦如没有热的准备。
她也不明白自己不送客的理由是什么,自己该做的、该说的已经完成了,她还在等什么呢?
难道等一场雪,把他留下吗?
她想着,竟自嘲地笑出了声。
赵与莒侧目过去,亦如缓缓开口。
“世事无常,不过几年的时间,死的死、散的散……”亦如都不知自己看向哪里,“当年的花团锦簇,再也不复了……”
新安江之游,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将来又无限可能,对感情的期待、对家国抱负的畅想……
在数年后,全都化成尘泥灰烬。
自那日后,赵与莒月余便会来看亦如,两人从最开始的无话可说,渐渐也聊的多了起来,不过,都是后话了。
砰——
一方镇纸被完颜珣从桌上扔了下去。
“岂有此理!不过是小小胜了一场,还真以为能反败为胜?本就是卑躬屈膝,难道还想爬起来?给我往死里打!”
术虎高琪见完颜珣怒火中烧,心中暗暗摇头,太过急躁。
他有许多话都没说出口,此时也不是时机,上次就被骂了一通,这回又怎么会贸然开口。
但是他心中明镜一般,打仗就是打钱,现在看着对宋有优势,但去年南宋就没有纳贡,钱便少了许多,还要应对蒙古那群野路子,哪有那么多钱粮。
反观宋,背靠粮仓,又只有和金国一处战事,此时拒绝议和,定是上下一心,有士气打仗,而金主动议和的事情传出去,不知又有多少将士的军心摇摆,这还怎么打。
“说话!你们都是哑巴吗!咳咳……”
“陛下保重龙体!”殿内大臣齐声说道。
完颜珣心中怒火更胜,手颤抖的指着下面的一干人等,一句话都说不出。
“陛下!”有个太监急匆匆地进到殿内,见到下面跪倒一片,他心中暗叫不妙。
上首的完颜珣面色阴沉,“又出什么事了!”
站在他身旁的太监朝下面的太监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好时候,那个太监又怎会不知,可他要说的事情也不得不报。
他尽量放缓语气,结巴道:“扎阿那大人……他……他在宫门口发疯,砍伤了好几个人……”
!
不止完颜珣,殿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情况!
“他、他要造反吗!”
完颜珣最终说出这样一句。
术虎高琪觉得脊背发凉,他可试听的清清楚楚,扎阿那是疯癫状态,砍伤几个人而已,造反也不是这么个造法。
他们可是和胡沙虎一起造过反的。
扎阿那替完颜珣做过不少事,也善于出谋划策,应当算是心腹了吧,却公然这样说……
回想到上次关于珠罗的事情,这位皇上也是毫不留情,术虎高琪猜测,应当是君臣离心了。
扎阿那其人精于算计,掌控欲也很强,当初将完颜珣推上帝位,也是觉得他软弱好掌控,这几年他征战在外也有所感受,这位皇上疑心病越来越重,在这个位置久了,又怎么会甘于受人掌控。
现在四处用兵,还是用得着他术虎高琪的时候,不然,他的下场应当和今日扎阿那差不多。
扎阿那的疯……说不定也是他的手笔。
“侍卫已经制住了扎阿那大人,但是他似乎神志不清了,手脚被制住就要咬人……侍卫们不知如何处置,这才来禀明陛下。”
太监颤巍巍地说完,完颜珣就赶紧道:“皇宫内伤人还问怎么处置?就地……”
他的话突然止住了。
顿了顿道:“先收押至天牢,听候发落!”
太监得令便要离去,完颜珣余光扫到殿内众人,又道:“遣几名太医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冷静下来的完颜珣终于意识到这事不能做的太绝,物伤其类,这些人是坏透了,但还得指望着他们。
而且,扎阿那这病也十分古怪,怎会突然疯了?
还有个在逃的珠罗,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他捏了捏眉心,“都退下吧。”
众人如蒙大赦,这个年真是不好过,不约而同地想着,回去还是抱病躲一躲吧。
过年的前一天,完颜瑰照例又来送了些好吃好喝的到庄子上。
看到缘子穿的新衣眼前一亮,“王嫂这身可真好看。”
“嘴这么甜,想要点什么?”
完颜瑰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上次王兄给的方子就帮了我大忙了。”
缘子淡然一笑,“不过说起来,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给你们,倒是一直受你接济。”
“说这个就见外了啊!”完颜瑰作势就要生气的样子,完颜琮啜了口茶,“好了,说正事吧,每次来也待不了多久。”
完颜瑰有些不满,这场面多温馨啊,他哥不懂风情。但转念一想,也许不是他不懂,是不想自己在这碍他们的眼吧。
唉,终究还是自己承担了所有啊!
完颜瑰将最近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完颜珣扣押扎阿那后,太医去了都不敢近前,没过几天人就死了。
但完颜珣一直封锁消息,想以此来引出珠罗,没想到珠罗竟然一直没有现身。
完颜琮和缘子对视一眼,“宫中说不定还有扎阿那和珠罗的心腹。”
完颜瑰神情一凛,“真的吗?”
“不知道。”完颜琮耸耸肩,随即又道:“不过你把这事传出去就好了,自然会有人清理的。”
完颜瑰不知内情,但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就是扎阿那和珠罗害了王兄王嫂,现在他们虽然倒了,但必须斩草除根。
他想明白就郑重点头。
末了,完颜琮又说,“你回去后找个机会进宫,就说觉得我要不好了,但是偷偷瞒着……”
完颜瑰立马站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缘子想到之前完颜琮怕完颜瑰坏事,所以连他一起的打算,看了一眼完颜琮,然后说,“这件事生死攸关,你若是漏出一点破绽,我和你王兄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琮轻咳了两声,完颜瑰顿时觉得身上好似压了大石头般沉重。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算了,他不行的。”完颜琮低着头道。
完颜瑰一听这话彷如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什么我不行,你们都没说呢!这几个月来,哪件事我办得不好了,怎么这事就要瞒着我了!我肯定也能做好!”
缘子见这傻弟弟不自觉上了傻哥哥的当,柔声道:“我准备带阿琮离开这里,去临安或是别的地方,总之,不会再回金国了。”
“什么?!”完颜瑰的声音陡然变调。
他一时间眼睛都不知该看谁,他试着接受两人已经做出的这个决定,然后问,“为什么?”
这回是完颜琮先开口,“我们病着,完颜珣才会对我们放下戒心,若我们身体无恙,必将遭到他的针对和打击。但我们不能在这庄子上装病一辈子,只能以退为进,才能重获生机。”
“你……你打算死遁?”完颜瑰终于跟上了他们的思路。
“没错。只有我死了,才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他还会因为顾念旧情,有那么一丝愧疚,对你、对她,都会好。”
完颜琮一边说一边看向缘子,等完颜琮假死成功,就先将他运送出金国,缘子则可以找时机撤出。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们吗?”
“当然。”缘子面带笑意,“我们安定下来便会给你音信,到时会安排见面的。”
完颜瑰默然的点点头,心情十分低落。
“嗯,就这个情绪就很好。”完颜琮突然说了一句。
缘子那句你应该为我们感到开心的话便没再说出口。
待完颜瑰走后,完颜琮问道:“事情是不是都版的差不多了。”
“虽然扎阿那死了,他手下的人也分崩离析,但珠罗还在逃,她一日在暗处,我就一日不放心,还有宫中和史弥远勾结的那个人,难以动手。”
见到缘子眉间又染上了淡淡的愁绪,完颜琮走过去用手轻轻抚着她的眉心,“没事,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缘子不知完颜琮在卖什么关子。\\
“相信我。”
完颜琮的话并不能安定缘子的心,但是过了日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年后第二天,许是完颜瑰在进宫贺岁的时候“不经意”地表露了吧,完颜珣立即派了太医来到庄子上。
完颜琮似是早有准备,没有一丝的慌乱,在宝嘉和缘子的搀扶下才堪堪起身。
“王爷躺着就好。”太医连忙出声,然后细细把脉。
确实不太好,虽然看起来比刚回汴梁的时候气色好,但脉象实在不好,甚至……似乎不到月余的时间。
“郓王福晋,请出来说话吧。”
完颜琮马上就拉住了缘子的手,“我也是医者,我的身子自己知道,不用背着我。”
缘子突然心里一紧,她有一瞬甚至觉得,说不定完颜琮真的病入膏肓了,瞒着自己而已。他的病本就没有去根,万一真的到了那天,自己怎么办。
太医见郓王福晋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心中也十分不忍,“王爷、福晋,要是能仔细保养,也不是完全没有好转的可能,你们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也要乐观面对,这对王爷的病情恢复大有裨益,万一……万一有奇迹呢……”
太医说道最后自己都没有底气了,宝嘉在他身后忍着笑,十分难受。
缘子不自觉地流出泪来,宝嘉的下巴都要惊掉了,演的这么真啊!
完颜琮还是一脸和蔼的笑,轻轻拍着缘子的手,“别伤心,生死有命,你我今生能够夫妻一场,我已十分知足。”
缘子哭得更凶了。
宝嘉见此情景,也忍不住轻声啜泣。
太医心中苦啊……他见不得这个,况且这情况汇报给皇上,自己也免不了一顿数落。
缘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伏在完颜琮的胸口缓了好一会才起身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太医一脸哀怨,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完颜琮捏了捏缘子的手心,“不要为难别人。”
然后又一脸真诚地看向太医,“我有一事相求,可用师父的一秘方来换。”
一听说有秘方,太医的面容也不愁苦了,但他也知道这样做必是要付出代价的,便回道,“若是有能帮的上王爷的,在下定会效劳,但若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完颜琮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也不傻,截断他的话,“我只是希望回禀皇兄的时候,不要将我的情况说的那样严重,我不想让他为了我忧心,他已经够累了。”
“这……”太医有些为难,这要是说不好,就是欺君之罪啊!
“您不必担心,我会留一封书信给皇兄,待我西去,他见到书信,必不会怪罪于你。”
太医还是在犹豫,完颜琮却不管这件事,直接将宝嘉叫道身边,耳语几句后宝嘉离开,不过片刻便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张回来。
太医两眼放光,这应当就是那个秘方吧。
宝嘉直接将东西交给太医,完颜琮适时道:“还请您笑纳。”
这是默认成交了?缘子仔细观察着太医的表情,就见他见到秘方后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般,点了点头。
送走太医后,缘子侧过头问道:“你到底给了他什么?让他答应你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不一定能帮你隐瞒病情,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大概会装作他说过了,然后偷偷密下药方,反正你也是很快就要不行的人,也没法掣肘他,大可以死无对证……”
完颜琮淡笑,“我知道,但我觉得他更可能会实话实说,我要的也正是他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嗯,以他的性格,会将我交待他的事情一并告诉完颜珣,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对我也没有害处,对他更是有利。一旦完颜珣知道了我的这个心思,对我们的信任便会更深,甚至于愧疚,便更方便你接下来的动作。”
缘子不得不承认,完颜琮说的十分在理。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你刚刚给他的到底是什么方子?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没错,宫里早晚会派人来的,我肯定会早做筹谋,至于那个方子嘛……”
完颜琮勾勾手指,缘子凑到他的耳旁,听完颜琮将话说完,她的耳根便也红透了。
“这……这能行吗?”
缘子知道,这是个连环计,是完颜琮帮她针对宫中那个太监的,这个心腹大患不除,他们也不可能安心撤离。
完颜琮笑道,“人都有弱点,只要你知道他的欲望是什么,就不难攻击到他的弱点,不过你也可以推波助澜一下,加快一下他作死的进程。”
缘子的脸红红的,想到刚才完颜琮提到的“壮阳”、“生长”等字眼,就不知道该怎么和阿烈、清澜开口。
“想什么呢?”
见完颜琮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她突然笑道,“在想你是不是就在用这些秘方……”
“所以,这是对你夫君能力的认可了?”
完颜琮一把将缘子捞入怀中,缘子也马上反应过来这人话中的真正含义,脖子都要红透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完颜琮见缘子不说话,也不敢进一步调笑,他可知道这位的脾气,要是说的多了,晚上估计就得自己一个人睡了。
所以他只是忍不住在唇瓣上小啄了一下便离开,然后问道,“我看你刚才哭的不像假的,怎么突然这样?是想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吗?”
被完颜琮搞得晕晕的缘子还窝在他的怀里,她抬眸和这个伪装的脸色惨白的人对视,片刻后才开口,“完颜琮,你不会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