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的中军大帐内,空气弥漫着硝烟、墨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汗味,那是连续不断的高压指挥所留下的痕迹。
一份份边角染着血污或泥渍的紧急军报,如同被寒风裹挟的雪片,由面色紧绷的亲兵接连送入。
他们脚步匆匆,不敢有片刻耽搁。
另一边,传令兵们则带着墨迹未干的新指令,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速离去,马蹄声在帐外短暂响起,又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大帐,仿佛一个高效运转却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关乎千里战场的生死。
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帐内一半的空间,山川河流、关隘城池,皆以微缩模型清晰呈现。
然而此刻,沙盘上的态势却令人窒息。
代表蒙古军力的红色小旗和箭头。
不仅如同毒刺般死死钉在宣府镇方向,更如同燎原的野火,同时扑向了整个大明北部的九边防线——大同、太原、延绥、固原……。
几乎所有重镇的位置,都插上了表示告急的赤色标记。
“博尔术所部精锐猛攻大同东门……”
“赤老温部骑兵利用风沙掩护,已突破偏头关外围两道烽燧,正在猛攻蓟镇主城。”
“博尔忽率领的轻骑如同鬼魅,绕过我军延绥正面防线,劫掠了三个后勤集镇,粮草损失正在统计……”
戚继光屹立在沙盘前,身形挺拔如松,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沙盘,直视远方的血火战场。
他左手负后,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帅案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暴露了这位以沉稳着称的统帅内心正掀起着怎样的波澜。
他麾下最精锐的主力,此刻正由他亲自指挥,在前往宣府的路上,与木华黎亲自率领的蒙古中军精锐死死缠斗。
双方都已经投入了核心力量,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拉锯阶段。
火炮的轰鸣声从早到晚几乎未曾停歇,远远传来,如同沉闷的雷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但最让戚继光忌惮的,并非木华黎的正兵,而是蒙古军中层出不穷的顶尖武力运用。
蒙古“四獒”之一的忽必来,如同毒蛇般紧紧牵制住了明军阵营中的定海神针——剑神燕飞。
而戚继光本人,在军事指挥上,也无法压过铁木真麾下第一统帅木华黎。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焦灼的拉锯。
“不计得失,全线压上……甚至不惜让博尔忽这等大将去做劫掠粮草的游击之事……”
戚继光喃喃自语,目光如同鹰隼般细细扫视着沙盘上敌我态势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试图从那些红色的箭头中找出那条隐藏的逻辑线。
“铁木真……你究竟意欲何为?”
这种全面开花的打法,看似凶猛无比,气势磅礴,实则违背了兵家“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的常理。
蒙古铁骑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和野战能力。
对于攻坚拔寨,尤其是明军经营了数十年的坚城雄关,向来是能避则避,或以计取,鲜有硬碰。
如今这般,几乎是在用蒙古勇士最宝贵的生命去填塞那些深沟高墙,即便能凭借一时的悍勇给明军造成巨大压力和伤亡,但其自身的损耗必然惊人至极。
这根本不像是寻求战略决战的打法,反倒像是一场……一场声势浩大到不惜血本的佯攻?
可佯攻的目的是什么?
付出整个草原青壮如此巨大的伤亡代价,仅仅是为了牵制住明朝九边的主力,趁机拿下宣府镇?
宣府镇固然是九边重镇,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但它的价值,真的值得铁木真压上整个蒙古大军进行这样一场看似豪赌,实则性价比极低的战役吗?
或许他固然可以打破宣府镇,但蒙古大军的损失却绝不会少。
以铁木真深谋远虑的个性,绝不会行此看似刚猛、实则鲁莽之事。
必然有更深层的目的,隐藏在这片震天的喊杀声之后。
戚继光眉宇间的凝重久久并未散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疑虑暂时压下,转身对身旁一位一直沉默如山的亲卫将领低声道:
“去,请郭靖郭大侠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亲卫将领领命,快步出帐。
不多时,帐帘再次掀起,一个身影沉稳如山的少年大步走入。
他目光澄澈而坚定,周身气息凝练厚重,虽未刻意散发任何威势,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令人心折的宗师气度。
正是如今在戚继光军中效力的郭靖。
“戚元帅。”
郭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郭兄弟不必多礼。
戚继光摆手示意他走近沙盘,语气凝重。
“眼前的局势,想必你也清楚了。”
“诡异,十分诡异。”
“蒙古人摆出的架势像是在拼命,但仔细推敲,处处透着不合理,更像是在演一场大戏给我们看。”
“最让我不安的是铁木真本人,自开战以来,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至今不见踪影,也未在任何战报中出现。”
“我心实在难安。”
郭靖走到沙盘前,浓密的双眉微微蹙起,深邃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标注着敌我符号的位置。
他自幼在蒙古草原长大,与铁木真、哲别等人皆有深厚的渊源,深知铁木真的雄才大略、用兵如神,也熟悉蒙古将领的作战习性和思维模式。
他沉思片刻,沉声道:
“元帅所虑极是。”
“铁木真大汗……用兵之道,向来虚实结合,正奇相生,最喜出奇制胜。”
“如此大张旗鼓,全线强攻,看似刚猛无俦,实则与他以往飘忽不定、专攻弱点的风格大相径庭。”
“除非……”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沙盘上看似被红色箭头淹没,但核心防线依然稳固的九边各镇,语气愈发沉重:
“除非他有着绝对的把握,能在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投下一枚决定胜负的棋子,取得压倒性的、足以扭转全局的胜利。”
“眼前的这一切猛攻,都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将我们的主力牢牢钉死在这漫长的防线上。”
“意想不到的地方……”
戚继光重复着这句话,目光随之在沙盘上移动,从宣府到大同,从延绥到固原,再到更遥远的甘肃、辽东。
“九边防线绵延数千里,他若要奇袭,会选择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