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岚珲见自己方才被鲍聪颍抢了风头,心中已然有些恼火,可偏偏在洛豪面前,他又不敢显露丝毫,此刻见到洛豪的目光始终落在鲍聪颍身上,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安,立刻强挤出一副笑容,急忙上前补了一句,
“对对,洛城主。聪颍本就是我合欢宫的弟子,只是先前因沙石兽突然袭来,她一度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才仓促之下说出了脱离合欢宫的话。如今大敌已退,自然可以随时再回到合欢宫。”
此言一出,鲍聪颍抿着嘴唇,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心中清楚得很,自己根本不愿回合欢宫,更不可能再受那里的桎梏,但在场合之下,她却不敢开口反驳。
她太明白,若是当众承认脱离合欢宫,那在许多人眼里,她就成了一个背弃宗门、不忠不义之人,洛城主洛豪若因此生出反感,她将再无任何翻身的机会。
然而,比这更令她心底发寒的,是合欢宫未来对她的态度,若她此刻真的被迫“回归”,以她那被觊觎已久的特殊体质,合欢宫绝不会再给她曾经那样的待遇与地位,她甚至可以预见,自己极有可能被贬入外门,沦为任人驱使的存在。
合欢宫的外门弟子是什么下场?无论男女,只要内门弟子有了双修的欲望,便会被随意召去“陪修”,这种事,在合欢宫早已是潜规则,所有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说破。
想到这层黑暗,鲍聪颍心中生出一股彻骨的冰凉,她没有反驳,只是垂下眼眸,默默等待着洛豪的裁断,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洛豪能让她带路,只要能跟随洛豪离开此地,她绝不会再踏入合欢宫一步。
洛豪心中冷笑,他经历过的风雨何其之多?这种小伎俩一听便知分明,柏岚珲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话术,把他当成愚不可及的傻子,若换作其他修士,或许真的会被糊弄过去,可在洛豪眼中,这点伎俩实在拙劣。
鲍聪颍要是在必死之际才“突然决定脱离合欢宫”?笑话!她选择在那时候说出此话,分明是早就心有离心,只是之前因某种原因无法脱离罢了,若不是被逼至绝境,她又怎会冒死表态?
若柏岚珲识趣,不在此时横插一脚,洛豪也懒得多管,顶多让鲍聪颍带路而已,但他偏偏不自量力,硬要在自己面前挤兑鲍聪颍,甚至妄图借他的威势来压制一个弱女子,这哪里是小心机?分明是敢在他头上动心思!
洛豪眼神一冷,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你已不是合欢宫的弟子,那便与我一同走吧。”
“是。”
鲍聪颍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抑制不住的喜悦,那喜意几乎要溢出眼角,她听得出洛豪这句话不仅仅是邀请,更是一种庇护与认可,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迈步走出人群,动作果断而坚定,那一瞬间,她的背影仿佛摆脱了所有枷锁,轻盈却决绝。
柏岚珲脸色瞬间惨白,耳边仿佛响起冷风呼啸,他敏锐地听出洛豪语气中的冷意,背脊一阵发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小伎俩,不仅没有为自己争取半点好处,反而让洛豪生出了反感。
“洛城主,我——”
他心急如焚,正欲开口解释,甚至准备低头认错。
然而,洛豪根本懒得理会。他懒得再听任何辩解,只是随手一挥,便带起鲍聪颍,脚下云影翻涌,化作一道璀璨白芒,眨眼间冲天而起。
合欢宫众人眼前白光一闪,洛豪与鲍聪颍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柏岚珲在原地瑟瑟发抖,心中无比懊悔。
……
“多谢洛城主。”
鲍聪颍面上依旧恭敬,但心中却清楚得很,她自然不是愚笨之人,柏岚珲公然顶撞洛豪,而洛豪又在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带走,这其中的意味,她岂会看不出来?这是洛豪的态度,也是警示。
洛豪却并未在意她心底的想法,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干脆直接,
“不必多礼。你先仔细说说,那处传闻有恶灵出没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鲍聪颍微微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她沉声开口,
“我也不能完全确定那片所在,是否就是洛城主要寻找的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里的阴煞之气极其浓重,至今让我心惊胆寒。当年我曾经亲眼见过那一带的情形,哪怕只是远远观望,我便不敢踏入半步。”
“无妨。”
洛豪目光沉稳如铁,
“你先把当年的情况详细说一遍。至于是真是假,我亲自去看过之后,自会有定论。”
鲍聪颍略一沉吟,呼吸微微急促,随即开口,
“事情要追溯到许多年以前。那时我才十一岁,正是年幼无助之时。我父母因旧怨,被仇家一路追杀,最终困死在梧棘峰。那一日,群山寂静,风声猎猎,我亲眼看见父母在我面前倒下,血染山石,至死都不肯向仇敌低头。”
她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带着颤抖,随即,她咬了咬唇,继续开口,
“而我,当时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力反抗。那些仇家见父母已亡,便将目光转向了我。他们的意图,我一眼便明白。那种绝望、那种屈辱……我至今难以忘怀。就在那生死关头,我的义母——我并不认识当时的她——却忽然从不远处的冰河中冲出。”
鲍聪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整理自己复杂的情绪,她看向洛豪,轻声解释,
“我义母本与我素昧平生,她之所以现身,只是因为她亲眼看见那人欲对一个年幼女子施下污行。她心中愤慨难平,于是毅然出手,与那仇人拼死相搏。”
她的眼眶微红,声音却愈发坚定,
“那一战,我至今历历在目。我的义母并没有踏上修真之途,她修炼的只是一门古老的武学功法。按理说,她根本不是那个修士的对手。可是,她凭着一腔血勇,竟硬生生将那名已经踏入结真初期的修士斩杀!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作无畏,什么叫作宁死不屈。”
“杀了仇敌之后,她又亲手为我父母收敛遗体,选了一处安静之地安葬。之后,她带着我离开梧棘峰。然而,那座山中阴煞之气盘踞不散,她在临走时,已然受了重伤。那股阴气霸道而诡异,非修真之力难以驱除。我的义母伤势一直没有痊愈,哪怕以她的坚毅,也只是苦苦支撑。最终,在一年之后,她还是香消玉殒……”
鲍聪颍声音渐低,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愧疚与悲伤,
“若不是她当年舍身相救,我早已不在世上。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她被那股阴气折磨,直到生命燃尽……”
洛豪原本只想听个大概,未曾料到鲍聪颍的身世竟如此曲折坎坷,他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开口问了出来,
“你如今要带我去的那处所在,是否正是当年你义母受伤之地?”
鲍聪颍立刻回答,声音没有丝毫迟疑,
“是的,就是那里。我义母当年便是被那股阴气所伤,从那以后,身体就再未恢复过来。”
她的目光微微黯淡,声音也低了下来,仿佛回到了那个年少时的惨痛回忆,
“那时候我年纪太小,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命运。义母受伤后,连行走都已困难,更别说带着我离开。眼看梧棘峰阴气缭绕,仇人仍旧在暗中追杀,我也明白,那地方绝非久留之地。于是,我便鼓起勇气,想要背着义母下山逃生。”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
“可是我毕竟只有十一岁,身形单薄,连自己的衣物都背不稳,更何况背起一个成年之人?义母虽然不是我的血亲,但我早已把义母当作我的母亲,我拼了命地拖拽,却只能将她一点点往山下挪动。就在我筋疲力尽之时,仇敌再度追来,眼看我们母女二人便要死在那一处荒山……”
鲍聪颍眼中闪过一丝湿意,声音微微颤抖,
“也就是在那绝境之中,我遇见了我的合欢宫的师父。他从天而降,仿佛一束光,斩退了所有追敌,将我和义母一并救下,并带回了合欢宫。那一刻,我才真正逃出生天。”
然而,她的语气又再度低落下来,
“只可惜,我义母伤势过重,阴煞之气早已侵入体内。即便是师父那等修为高深之人,也束手无策。义母的身体日渐虚弱,像是被无形的寒毒日日啃噬,直到一年后,终究油尽灯枯。”
洛豪静静地听着,眉头在这一刻紧紧皱了起来,忽然心头一动,追问了出来,
“你义母……真的是一年后才死去的?”
鲍聪颍轻轻点头,神情凝重而又悲恸,
“是的。她在弥留之际,曾将师父唤入房中,语气郑重无比。她说,自己死后,绝不可留下躯体,否则会给我带来更大的祸患。她恳求师父,在她气息断绝的那一瞬间,用真火将她的肉身彻底焚化。师父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当义母闭眼的那一刻,师父以真火火化了她,让她在最后一瞬,得以彻底解脱,不再受那阴邪之气的侵扰。”
话至此处,洛豪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反而淡了几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颔首,
“如此看来,你义母果真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能忍受阴煞折磨整整一年而不倒下,只凭这份意志,已是令人敬佩。她最后要求火化自己,更是为了不让那股阴邪借躯再度作祟,这份心思,的确伟大。”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赞叹与沉思——他几乎可以断定,鲍聪颍的义母当年必是被某种极为诡秘的阴邪侵体,按道理说,以凡人的躯体,绝无可能支撑这么久,但她却活了一整年,其间只怕是凭着一股执念在支撑,直到所有未尽之愿放下,她才甘愿离开。
略一停顿,洛豪又开口问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探究,
“不过有一点,我仍然不解。你和你义母当初一同从梧棘峰离开,按理说,你也应当受那阴气侵扰。可为何,你却安然无恙?”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鲍聪颍,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