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东方天际线泛银透赤,篝火仍未熄灭,其烈较红日还属上风,但火焰的高度只剩十之三四,已是无法映上天空。两个时辰前,就在文武百官与扶光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三皇子李恭一行的车马长龙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开进了皇宫。虽有眼明心细又刚正不阿之官兵民众上前阻拦,却又哪是敌手,一个个被驱离,又或首级落地。就连暗处护卫自身,以及所放出的信鸽飞鹰亦是无一幸免。照此推断,恐与悲笼罩下的扶光,也许已是迎来了比三个时辰之前更加黑暗的时刻!
八面幽暗,淡却刺鼻的腥臭仿佛从石壁中溢出,阵阵而来。这个时候,三皇子的遍体巨鳞倒是散出淡淡幽光,可为照明之用。绵软与刚硬的脚步混杂着镶金马蹄,踩在干燥的石板大道上,一路斜斜向下。绵软说的是齐后与长明僧人,刚硬则是来自于三皇子的四个贴身护卫:不进,不退,不躲,不闪,以及已被李恭骑在身下的右相龙马。
在笑容可掬的三皇子以数万扶光百姓性命要挟下,齐后与师兄在大轿内痛饮杯中浓浆。于是,几乎没有踏出过鸣蝉寺半步的长明此刻心烦意乱,连精神都萎靡不振,更别说施展念力了。齐后更是颧骨绯红,两颊发烫,全身绵软,英姿不复了。他们一个身经百战,意志坚如铁,一个内外兼修,被鸣蝉法师选为接班人,怎又会料到,那,不过是区区毒酒而已!谁知,那又恰恰不是什么毒酒!
“话说回来,”漫步中的三皇子望向余相,“右相这姑瑶之山的帝女草着实是厉害,先前本皇子还真是不敢相信咧!”
余相微微坏笑道:“三皇子有所不知,这般厉害的人物却是不能以厉害的药物相加,唯有这春药瑶草……愈是反抗愈是深入骨髓,方可钳制啊!”
“难怪难怪!”李恭回望齐后,又瞅瞅长明,“二位受苦了,看样子……噢!已经到了!”李恭说着眼睛一亮,缰绳一打,疾驰飞奔,四卫紧绕其身,余相亦是推搡着俘虏加快了步子。
“就是这……就是这儿!!!”
大道说消失就消失,众人眼前猛地豁然开朗,这天牢深处竟然别有洞天!李恭骑在马背上欢呼之间,八人已是踏入了遍地焦土,四壁青苔,顶高十丈有余的巨大空间。而这天朝天牢亦是在地下,其深度更是远超地宫。
“母后,”李恭下马,在布满了青青苔藓的两扇石门前站定,“我天朝的天牢该是有两处,谁承想本皇子年幼之时竟因误入那寻常天牢,得以窥见这……”他略做停顿,哼哼一笑,“窥见这囚禁着司水之神的秘境呢!?”
轰!!!随着余相朝那龙马项上一拍,一柱烈焰自大开马口喷出,直燎巨大石门上的厚厚苔藓。
“燃尽!”
龙马得令,一声响鼻后前蹄腾空,长脖血管暴起,左摇右摆,不消片刻,红黄之焰将八丈见方的苔藓烤得寸寸干裂,片片脱落。于是,两扇石门上的工整字样“重见天日”!
一曰:至古至贵者,玄黄之肤也。
彼乃坤舆初民,生具三眸,能洞见幽壤之民而诛之。幽壤之民既殁,辄化参天槁木;积年累岁,复作漠漠黄沙。沙浪滔天,映染初民之肤,渐渍为玄黄。寰宇之内,惟彼族知:诛幽壤之民之术,非独金而已。
二曰:昔与颛顼争为帝,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幸得鸣蝉借昆仑玉种,玉种招巫祖之魂,巫祖凝鲲鹏之灵,上而补天,得山海复其序,九霄豁然清。
读完门上所刻,三皇子李恭沉默了片刻后,虚着眼望向齐后与长明,道:“先前那一声响彻天地的‘好一个无尸骨’……母后能否解释给儿臣听呢?”
齐后冷哼一声,把头撇向一边。
“那母后可曾见过这两面石门上的字?又是否知道这分别记载的是什么呢?”
齐后依旧不语。
“母后……”李恭不急不缓来到齐后跟前,笑盈盈地道,“我猜被囚禁在这石门后的人知道!”
“你莫要以为这牢里的是什么好人,更不要妄想把他给放了!”齐后怒目圆睁,恶狠狠盯着李恭。
“是吗?”李恭转身,长出一口气道,“儿臣这些年来也没白活,更不似传闻那般浑浑噩噩放浪形骸!我倒是听说这里面关着的是神而不是人,而且是个好神,一个被冤枉了的好神!”
“胡说八道!”齐后嗤之以鼻,长明僧人则是合眼不视。
“胡说八道?”李恭也是一声冷笑,“说不定……我所知道的才是真相呢?!”
“真相!?真相就是这个你所谓的司水之神引来洪水冲了我天朝八十一县,淹了我天朝百万无辜百姓!”
“母后!”李恭慢步至门下,一手抚上还炙热着的石面,“母后可曾亲眼所见?”
“数百上千年前的事我怎么会见到!”
“数百年前……上千年前……是啊……数百年前……但既然你我都没见过,不如换个话题。”李恭说着又来到石门下,把右脸贴近,似在探听门内动静,“母后,长明师父,你们可知这被封得滴水不漏的天牢为何会透出那句响彻天地之音吗?”
齐后哼了一声,“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李恭轻声细语道,“可不是摆排场显身份咧……”
齐后哑然失笑,“难道那还是长蛇阵不成!?”
啪!李恭两个巴掌一击,差点跳了起来,“还真让您给说对了!那就是长蛇阵,那阵中……还真是有条九头蛇咧!”
此言一出,齐后长明唰地耷下脸来,双双不由自主地冷汗淋漓!
“要不是这狱中之神感应到了那九头蛇,怎么可能瞬间冲破结界猛然发声呢?”,李恭脚尖轻点,离地三丈,悬浮起来,再而朝那‘玉种’二字上一按,“昆仑玉种能招巫祖之魂,我那龙溪水碧也能让九头相柳的神识归位!”
“什么?!!!”齐后与长明顿时毛骨悚然!
三皇子脸上闪过邪魅,继续朗声道:“我还有幸进入了它的神识,得知了万年前便被埋葬了的那个秘密!”
“进入……”齐后全身颤抖。
“什么秘密!?”长明都站不住了。
“你说呢?长明师父……当然是九鼎的秘密了!”
“九鼎!!!?”齐后与长明耳中突然传来尖锐长鸣。九鼎!九鼎!那田穆……难道是为了九鼎而……
“好了好了,二位莫要激动,小心那药力……嘿嘿……”李恭飘然而下,来到二人身侧,接着朝岩下一陇一指,“请坐,且听我慢慢道来!”
二人顺顺胸口之堵,缓缓坐了下来。
李恭也不含糊,把手一负,娓娓道来:“母后也知道,父皇遣我赴江南造船时我尚年少,初见浩渺汪洋,玩心自然不小,于是常常随渔船出海打渔,也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这好东西,再而了解了它的妙用。”李恭抚摸着左臂上的鳞片,“这东西,能快速……不!是能飞速疗伤!母后……听说您常年征战,特别是东海……您见过的世间奇物自然是不少,但对于我来说,这鳞……简直是匪夷所思,绝妙无比!自我从渔网中将其捧起那刻起,便是爱不释手,随身携带。而我第一次发现它能疗伤,是不小心被凿子削掉了一块皮肉。”李恭伸出可谓光滑细嫩的左手食指,“就在侍从为我包扎的同时,指甲盖大的凹陷完全愈合,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我,自然而然想到了这鳞……于是……”
“于是你反复自残……”
“自残!?那叫做实验!没错,我甚至让余相以利刃刺入我的胸膛!”
“臣以下犯上,真是罪该万死!”
“余相!若不是你,我下不了手,也验证不了这宝贝的极限!”李恭单手扶起弓腰的余相,“母后……你说,打那以后我哪还有什么心思造船呢?!长生不死……拥有长生不死之躯才是君王的终极渴望!!!”他的这一句语调高亢,仿佛已是君临天下,藐视万物!“之后,我更是发疯似地在岭南一带寻觅超越世俗的高人!终于我找到了……”
“赤练真君吗?”齐后蔑视道。
“正是!”李恭哈哈笑道,“当他老人家第一次在我眼前显露出半兽之躯的时候,我由皇子变成了街边草根,简直要顶礼膜拜!而当他告诉我,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死后,魂魄将被虚无怪物吞噬,唯有半兽半人之魂不会被束缚之时……我……疯狂了……”
“阿弥陀佛……”
“可惜啊……可惜啊……”李恭摇头,从亢奋到低沉不过一秒,满面惋惜道,“我这个师父啊……到了最后……唉……却也死得其所……”
“死了!?怎么死的?!”齐后实在想不到那传闻中实力近神的恶人竟然已死!
“自然是为了注入真灵,祭了那九头相柳。”李恭轻描淡写道。
齐后鼻翼抽搐,“这么说,他是自愿的咯?”
“能与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合为一体,我那师父高兴,荣幸都还来不及咧!”
“的确……”齐后摇头冷笑,“但据我所知,要让相柳级别的大妖醒来,恐怕仅靠赤练真君的……”
“真君他老人家的话没错,对于上古大妖来说,其葬身之地十里之内,必有其魂之所附!”
“这一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齐后满面土色。
李恭笑而不答,又道:“在真君的指点下,我与余相深入天朝最神秘的区域巴蜀之地,终于在巫山脚下发现了相柳的陈尸所在!而根据十里之内定有魂之所附……没想到,那物就在八里外的龙溪之中!”
“你先前说你得到了龙溪碧,但如今……看样子……还没完全……”
“还差最后一步!”李恭隔空一掌,击得两扇石门嗡嗡作响,“相柳的另一部分魂……就在这狱中司水之神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