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田秀的巡游队伍总算是过了黄池到了大梁。
邯郸到大梁的路程,如果正常来走的话最多半个月就能走到,但是田秀是巡游,仪仗的速度自然不会太快,每天最多也就只能走四五十里,这才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才到达大梁。
听说田秀要驾幸大梁,李牧早早的就让人做好准备,才刚到大梁十里处就有赵军接应,一路往前每隔十步都会有一名赵兵站在路旁护卫,抬眼望去通往大梁的路上竟然站满了士兵。
田秀入城的时候,阵仗更是豪华,数万百姓整齐的分列在路旁欢迎唐王的车驾,大梁城中的几家权贵选出了代表,站在人前跪迎唐王。
玉漱公主这是第一次跟着田秀巡游,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一时被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图安的百姓加起来也有数万,在辽东也算是个大国了,但是图安跟赵国比起来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别的不说就光是今天迎接田秀的军民,加起来恐怕就比图安百姓还多。
玉漱公主忍不住叹了一句:“中原果真地大物博。”
田秀听到这话以后,回身看向玉漱公主,微笑道:“数百年之前齐国有一位前辈叫晏子,他出使楚国的时候,曾用过一句话来形容中原的繁华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这还是数百年前的临淄,中原之繁盛,可见一斑。”
玉漱公主眼中满是惊叹与憧憬,喃喃道:“如此盛景,真是令人神往。”
说话间,车驾已缓缓行至大梁城的城门之前。李牧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高声道:“臣李牧,恭迎唐王大驾,贺大王万年。”
田秀微笑着下车,伸手扶起李牧,说道:“大将军辛苦了。”
李牧站起身,对田秀行礼道:“请大王入城。”
田秀回到车上刚准备要入城,一群百姓拦住了田秀的辒辌车,章邯骑马上前,申饬道:“大胆,竟敢拦唐王的车驾,尔等是要造反吗?”
周围的护卫也是一拥而上将这些百姓团团围住。
田秀听到动静以后,示意玉漱公主下车看看。
玉漱公主点点头,从车上下来,见玉漱公主下车,章邯急忙上去搀扶,玉漱公主扶着章邯的胳膊从车上跳下来。
“尔等想做什么?”玉漱公主来到这些百姓面前询问。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这男子拱手说:“我等都是大梁的富户,唐王既驾临我大梁,我等也当效地主之宜,敬唐王三杯酒。”
说罢,就见几个奴仆快速的端着三杯酒上来。
玉漱公主见了以后黛眉一蹙,这些富户来献酒,唐王总不能不喝,否则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太掉面了。可是,这些酒来历不明,又怎么能献给唐王?
几个来献酒的富户见玉漱公主犹豫,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领头的那男子说:“我等拳拳之心,还请唐王切莫辜负。”
玉漱公主听了以后端起酒杯,准备代替唐王饮下,李斯见情况不对,急忙上来劝阻说:“夫人,不能喝呀。”
“廷尉言之有理。”玉漱公主缓缓放下酒杯,然后又把酒杯端起递给李斯:“那廷尉替唐王喝了吧?”
“这……”李斯嘴角一抽。
我好心好意的上来提醒你,结果夫人你要我喝这酒?
“喝啊!”玉漱公主催促道。
李斯接过酒杯,一脸苦涩,早知道是这个样子,自己才不会跑出来出头。
这下好了,没在玉漱公主跟前刷到好感不说,搞不好小命都要没了。
李斯正犹豫着要怎么化解这事,就见田秀从车上下来了,看到唐王下车,众人人都是一起行礼拜见。
田秀从李斯手上把酒杯接过,李斯以为田秀要喝,刚想要劝阻,又怕田秀也要他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好田秀并没把酒喝下去,只是端着酒杯来到那几个献酒的富户面前,说道:“大梁父老拳拳之心,孤怎敢辜负?”
说罢,田秀把杯中的酒倒到了地上,这让众人都非常不解。
田秀解释道:“孤初到大梁,还没有敬献神明,第一杯酒当先敬天地苍穹。”
接着,田秀又从托盘上端起第二杯酒,同样洒在地上,说道:“这第二杯酒,孤要敬我赵国将士,若无将士们浴血奋战,孤安得至此。”
最后,田秀端起第三杯酒来到那个带头的男子面前,对他说道:“这第三杯酒,孤要敬大梁父老,大梁父老今日能到城外迎接秀,秀实在感动不已,故决定将此酒敬献大梁父老,既然诸位都是大梁父老代表,就请卿代替父老饮此酒。”
“这……”这次轮的这个带头男子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带头男子额头冒出冷汗,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田秀看着他笑道:“卿何故不饮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个带头男子身上,带头男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当着田秀的面,一仰脖将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喝完带头男子还不忘向田秀展示一下,表明这酒被自己喝干了并无问题。
田秀看着男子把酒喝完了,这才问他:“不知道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带头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小的陈余。”
“哦!”田秀没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车上。
田秀的车驾入城了以后,陈余才感觉大松了一口气,对左右说:“田秀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他居然如此巧妙的化解了我们的献酒,此人果不可小觑。”
他刚说完,就见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来到他身侧:“陈余怎么样?我就说你的计划不行吧!幸亏你没在酒里下毒,否则今天会把大家都害死。”
陈余看着这男子:“张耳,不下毒,你想怎么办?”
张耳抬起头,锐利的眼光中藏着一丝杀机:“我有个别的计划刺杀田秀。”
陈余道:“先生想怎么做?”
张耳一字一句的说道:“美!人!计!”
田秀入城了之后,车驾往王城而去,在车驾快要到达王城的时候,田秀把章邯叫了过去。
这一幕被李斯尽收眼底。
李斯把车帘放下,看向身旁的韩非:“师弟,我看到唐王把章邯叫到他车上了。”
韩非很疲倦,他合了合衣服,将身子靠在车厢上,说道:“师兄啊,你一天天的不累吗?唐王叫章邯上车有什么奇怪的?章邯是少府,主管唐王的衣食住行,唐王不叫他才奇怪呢。”
李斯听了这番话以后又掀开车帘,见章邯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只是脸色有点不太好。
“唐王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李斯在心里琢磨。
很快,田秀的车驾到了魏国的王城。
田秀带着玉漱公主从车上下来,观望着魏国的宫城,两人站的位置是魏国王城的正前方,这里只能看到王宫的一小部分,想把整个王宫尽收眼底,就必须站在城墙上。
“走,我们到城墙上看!”田秀兴致勃勃,作为一个考古学家,他迫切的想看一看这魏国的王宫究竟是什么样子?
虽然田秀早就到过魏国的王宫,但之前几次来,不是以使者的身份就是逃难,他还从来没有时间去欣赏一下魏国的王宫究竟是什么样子。
登上了宫墙之后,整个王宫总算能被尽收眼底,魏国的王宫占地极广,建筑十分的高大雄伟,气象非凡,就连赵国和齐国的宫殿也不能相比。
除了新郑,田秀见过六国所有的宫殿,但没有一座能像魏王宫这样气派,魏王宫或许不是天下最精巧的一座宫殿,但规模绝对是最大的,恐怕比起后世的紫禁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想到这些消耗了无数民力的宫殿最终都毁于战火,尤其是这座魏王宫,在另一个时空被秦军水淹之后完全毁灭,让田秀不觉得有些痛心。
这时玉漱公主说道:“魏国的宫殿如此奢华,大梁的城墙也是坚固无比,可是妾不明白,魏国为什么会亡国呢?”
这个问题一出,田秀也来了兴趣,他转过头看向身后随行的群臣:“你们谁能回答夫人这个问题?”
李斯拱手道:“魏国的灭亡,主要是魏王的无能,还有就是对贤才的不够重视。”
韩非补充道:“师兄说得对,尤其是后者更为严重,魏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流失过多,最终导致无人可用,这才会亡国。”
李斯又道:“魏国自从魏武侯之后,就一直是公族当政,就连昔日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都被魏国的公族挤走,虽然后来魏王也任用过像段干子这样的外姓人为相,但段干子到底是无能之辈,魏王任用这种人并不能改变魏国人才匮乏的局面。”
田继业听了这话,忍不住插嘴道:“魏王后来不是也任用了信陵君和姚贾,他们不都是人才吗?”
李斯刚要回到这个问题,跟在田继业身侧的叔孙通就开口了:“世子,虽然说魏文后来也任用信陵君和姚贾,他们也确实有能力,但魏王任用他们并不是发自本心,而是迫于对局势的无奈。
就拿信陵君来说,魏安僖王任用他的时候,魏国几乎已经是穷途末路,几乎有亡国之危。信陵君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就算他真有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再说姚贾,魏王根本无法像对待信陵君那样信任他,反而一直任用宗室对他掣肘,魏王在大梁被围的时候,还不忘任用晋克制衡姚贾,这样的国家又怎么能不灭亡呢?”
田继业叹了一口气:“师傅言之有理,轻贤慢士者,天必亡其国也。魏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呀。”
田秀点了点头,田继业说的一点也不错,在战国初期,魏国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根源就在于魏国的第一代君主魏文侯所制定的一项政策——不问出身唯才是举。
在魏文侯时代,魏国出现了大量的身份卑微,而却真正具有才学的贤者,如法家的李悝、翟璜、吴起,再比如兵家的乐羊、西门豹、还有儒家的段干子、子夏,可以说是群星璀璨,人才济济,李悝第一个推行变法,富国强兵,让魏国迅速富强起来。翟璜任贤用士,进一步增强为国国力。吴起开拓西河,使魏国的版图大大扩张,乐羊伐灭中山拓地千里,西门豹治邺更是名垂千古。
是因为魏国有这么多的人才,才能够在战国之初称霸天下,乃至于秦楚齐这种老牌强国,都不敢与之争锋。
但魏国这种生机勃勃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很久,在魏文侯死后,第二代君主魏武侯先是逼走了战国初期的全能王吴起,又破坏了魏文侯三晋合一的方针,导致魏国四面受敌。后面的魏惠王虽然也任用过惠施、庞涓、公叔痤这样的人为相,但却错过了孙膑,商鞅这样的人才。
前者逃去齐国,帮助齐国在马陵之战重挫魏国,后者则去了秦国帮助秦国变法,导致后来秦国崛起夺走魏国的西河,魏国的霸业就是断送在这两人手中。
后来的魏王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完全没有了魏文侯那种唯才是举的贤明,导致魏国不断的错过例如张仪、乐毅、范睢、尉缭等众多贤明之才,如果不是信陵君,魏国连姚贾都要失去。
毫不夸张的说,魏国立国的一百多年里,人才可以说是层出不穷,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让魏国称霸天下,可是除了信陵君,魏国在战国后期几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才。
哪怕是像信陵君这种人才,也是遭到了魏王的猜忌,在原时空中,信陵君结五国之兵大破秦国,逼近函谷,若不是魏王猜忌信陵君临阵换将,信陵君很有可能灭掉秦国改写魏国的命运。
信陵君被罢免之后心灰意冷,终日在封地饮酒麻痹,五年以后病死。可即便如此,在信陵君麻痹自己的那五年时间里,秦国依旧不敢犯魏,直到秦国听说魏公子病死,才又开始大规模的侵犯魏国。
魏王即便是在罢免信陵君之后,如果能痛定思痛的重新任用他,魏国都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落得那么凄惨的结局。
回想到此处,田秀忍不住发出长叹。
这时,田继业说:“城头上风硬,我们下去说吧。”
众人从宫墙上下去,田秀才刚刚走下台梯,就见章邯来报:“楚国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