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扬州是名副其实的富贵温柔之乡。
而慧心与赵舒玉恰逢如此时节到达,亦可谓是春日正好。四处桃李花开,满城皆是花红柳绿,使人心中也变得温柔缱绻了许多。
垂柳的枝条延伸至水面,待风将其吹动之时,水面便也随之扬起阵阵波纹。
河道两旁坐落着大街小巷,扬州商贸繁荣,楼市林立,各州商贾游人往来于此,不断沉醉在这片江南烟花之地。不论是朝阳初起,或是夜幕深沉,游船与画舫不停歇地出现在水面上,灯火通明,歌舞声不绝于耳。
或伴着温柔的小调入眠,又或在醇香的美酒中醉去,更或是沉浸在茶馆说书先生口中的逸事中……似乎这一切,都能使人短暂地忘却红尘中的烦恼,触碰那丝转瞬即逝的幻梦。
便这么一壶清茶,几叠瓜果点心,便能临窗坐一下午,侧目可俯见水面游船,耳边徐徐响起说书先生那抑扬顿挫的声音。
“且说三十多年前啊,城北卢家的那位举人老爷,原与妻子付氏相敬如宾,可没过几年,便暴露了本性。卢老爷留恋青楼,后带了个女子回家做妾,并与其串通一气,陷害原配与下人私通。而付氏性情刚烈,不忍受辱,于是自尽而亡……
自此以后,那卢府便日日闹起了鬼来,惹得人心惶惶……”
在说书人的口中,慧心听到了三十多年前卢宅闹鬼的故事。只是他不曾知晓,这个故事与如蔓息息相关,亦正是因她的帮助,原配付氏的女儿卢纯儿终于成功搜集证据,并击鼓鸣冤为亡母洗刷冤屈。而自此,闹鬼足足二十年的卢宅亦终于恢复宁静。
慧心此刻并未知晓,当初与如蔓各自分离以后,她便来到扬州生活数年,亦在此开了一间药铺,救下一个令她终生难忘之人。
若算起来,倒也真是一段缘分,只是如蔓的起点,成为了他的终点罢了。
他有多久未曾想起这个熟悉的名字了?或许已经很久很久了,自那个鹅黄色的身影闯入他眼中之时,他的心便注定为她所牵动,因她而悲,因她而喜。
然此时此刻,在春日正好的扬州,坐在这个宾客无数的茶馆里,慧心却突然想起了那个伴他长大,亦师亦友,令他初感少年心事的如蔓来。不知眼下她身在何方,又过得如何呢?虽二十年之期为时尚早,可他却隐隐明白,或许过不了多久便要提前回到陵州故地了。
慧心怔怔地望着窗外,手中的茶水在不知不觉中变凉,恍若未知。
“……慧心哥哥,你在瞧什么呢,瞧的这么出神?”赵舒玉留意到慧心的愣神,微有些不满地拱起嘴,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茶水都要凉了。”
慧心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不知为何想起一个故人,倒也是有些奇怪。”
赵舒玉支起下巴,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酥,又闷了一口茶水,酸酸道:“所以……是哪位故人,叫你想了这么半天?”
“咳咳咳……”慧心一时语塞,险些被茶水呛住。待缓和了些,这才有些无奈道,“是曾经带我下山游历的那位故人,已是十数年未见,也不知她如今如何了。往日倒是从未想起过,不知为何,此刻却是突然想起来了。”
“原是如此。”赵舒玉了然般点了点头,猜测道,“或许曾经她也来过这里也说不准。”
“也许罢。”慧心点头附和,不再分心。
拂过水面的柔和春风,携带着新生的草木之气,迎窗而来,带来一抹湿意。随着午后的日头逐渐斜去,日光亦变得倾斜,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步落在窗台边缘,一点点蔓延开来,到达桌面,与杯盏相叠,留下斜长的影。
在这使人容易困倦的午后,说书先生仍是如此慷慨激昂,一桩桩发生在扬州的故事,通过他的讲述,落在来往旅人的耳中,并为此感慨。
“世人皆言门第观念甚是迂腐,可若真成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野鸳鸯,私情大过天去,携手私奔,又当真能恩爱终老、结局圆满么?不妨听听这一桩十年前的旧事,再下定论……”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又说起了曾发生在扬州世家中的一桩逸事。
且说扬州世家的彭氏族中,有位知书达礼、相貌娟秀的姑娘。她虽是旁支血脉,却也是出生自高门大户,往后不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起码能够衣食无忧。
而到了婚配的年纪,亦自会许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安稳一生。
只是不曾想到,那彭家小姐却是昏了头,被那些个情情爱爱迷了心智,同府中那个秀才出身、家境贫苦的账房看对了眼,携手私奔了。
说起来,这张姓秀才也是年轻,模样亦十分端正,谈笑间也有几番气度,言行举止也不似那些酸腐书生。虽出身微寒,却丝毫没有那唯唯诺诺的畏缩气质,学识虽算不上十分丰富,可同这彭家小姐交谈已是足够,故而也怪不得那小姐对他芳心暗许。
二人便时常暗中幽会,彼此眉来眼去。
只是如此行径,早晚有东窗事发的一日。二人的私情终究还是被彭家老爷知晓,自是勃然大怒,将那张秀才赶出了府中,又赶紧为女儿定下了门当户对的婚事。
可惜彭家小姐对张秀才早已情根深种,不愿就此另嫁他人。
而那张秀才,虽对彭家小姐有几分情意在,却终归有着私心。自己出身贫寒,又父母双亡,虽有秀才功名在身,却显然于仕途无望,前途渺茫。而自入了彭府,有了账房这门生计,又见彭府有这么一位模样姣好、性子娴静的小姐,难免起了攀高枝的心思。
虽说彭家小姐已对他有了情意,可奈何彭家老爷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一见府中出了这档子糟心事,亦瞧出了张秀才的意图,自是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眼瞧着便要希望破灭时,那彭家小姐却是暗地里使人给他带了手书。
原是那彭家小姐实在不愿嫁他人为妇,只想同他长相厮守,故而欲同他约定于三日后子时三刻,后门巷口边的柳树下会面,并携手私奔。
张秀才眼神一亮,心中多日的郁闷一扫而空,对于佳人的邀请,他自是求之不得。先不考虑私奔后的日子如何,待在外乡躲些时日,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即便彭家老爷和夫人再是瞧不上他又能如何?只要他们还在乎这个亲生的女儿,早晚也要接受他。
待到成了彭府的女婿之时,且不说有多大的富贵与前途,起码无需再过这般窘困落魄的日子。
如此一来,只要先顺利过了这关,那往后的好日子,便也能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