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香又甜的味道……」
「这、这是什么……如此清澈、没有臭味的水!」
「……嘶溜!吸吸吸吸——」
「不用像吃烤饼那样用力的嚼,入口即化的小山芋……」
「而且,而且也没有那种仿佛喉咙和舌头被针扎一样的感觉!」
「明明是一样的食材,但是,但是吃下去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充满了力量,这到底是什么……」
在流民们的惊叹声中,雨云完全散去的夜晚、于月华之中毫无波澜的落下帷幕,以不同以往的、热闹喧嚣的晚餐作为结尾,宣告平凡的一天的结束。
辛勤劳作之后,该休息了。
屋外的熙熙攘攘声逐渐的散去,破落的城堡重新回归平静。
小队的临时据点之中,玛丽亚修女跪坐于放置着骸骨的篮子旁,盛放晚餐的木碗放置在脚边,其中的食物被一丝不剩的吃完,没有半点儿浪费。
汤食带来的温热自胃中散发,驱散了自昨夜之后就隐约感受到的不适感,玛丽亚修女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于胸前——感谢光,让我能有幸吃到圣女大人的料理……
例行的晚课祷告结束之后,玛丽亚修女重新看向了身旁的篮子。
名为「萨博」的神父的尸骸,安静的蜷缩在其中,长白衣上布满了泥泞与血污。明明已经是个没有了生命的骸骨,但不知为何,玛丽亚修女隐约间,似乎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呼唤声。
如此熟悉的感受,将这位伤病初愈的修女,拉回了彼岸的妖精乡。
对了,在那时,和那个叫做阿佐亚的少年踏入彼岸之海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感受呢。
她的墨绿色的眼眸微阖,再次看向那遗骸的视线之中,传达出了明显的探究。
是您吗?萨博神父?
还是说,是别的什么东西?
宛如少女的修女脸上,显露出了几乎能够被称为「冷淡」的神情,她的神情专注,尝试去聆听、辨认那朦胧之中的呼唤。
当贞德从门外走进房间之中、看到玛丽亚修女的模样时,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玛丽亚修女恢复记忆了?那个冷静且成熟的玛丽亚修女回来了?
只是在下一刻,这份错觉便消失无踪。
「啊,圣女大人,您回来了?」
敏锐的察觉到了圣女大人的靠近,玛丽亚修女睁开了半阖的眼睛,看向贞德,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嗯?啊、啊……是的,我回来了。」突然的落差,让贞德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有些茫然的回应着玛丽亚修女的招呼,「玛丽亚修女,真是辛苦你了……接下来,就让我来照看萨博神父吧。」
「不,不辛苦,圣女大人。」玛丽亚修女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郑重与坚定,「相比于我,您需要好好的休息才是,您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呢。」
「虽然是这么说……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很精神呢。」贞德叉着腰,做了个「健康」的姿势。
此乃实话。
所有的体力活,都是由「厨娘」的自己所做,虽然很劳累,但「原初」的自己依然保持着充沛的精力。
精神的疲劳,也早在吃下「厨娘」的料理时就已经被抚平了。
「可是……」
玛丽亚修女仍有顾虑,但最后,对圣女大人的信任战胜了她的踌躇。
「……圣女大人,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请直接呼唤我,我随时都在。」
向着贞德行了一礼后,这位修女不再犹豫,带着那份待洗的餐具离开了。
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处理」遗骸的阿卡斯特不知在做什么,一整晚都没有出现;小莫莉和亚瑟在屋外做着饭后运动,而阿佐亚正带着奇菈在看星星——
——这间屋子里,此时此刻,只剩下贞德与萨博神父。
在目送着玛丽亚修女离开后,贞德轻轻的掩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经由曾经完好的磨制大理石地面的散射,才稍微的让房间被照亮些许。
月华之中,朦朦胧胧的身影若隐若现,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的呼唤声,逐渐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贞德重新跪坐在篮子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切换。」
伴随着失去了肉体之后的空虚与轻松,柔弱的见习圣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样隐隐约约的、无法被察觉的灵魂。
大贤者的最后残留,重新显现于此世。
灵魂状态下的贞德睁开了眼睛,在她的面前,一位消瘦的、穿着长白衣的身影正在月光之中徘徊着。
他的双手紧紧的握着一条飞鸟与花环组成的、象征着中央教团的吊坠,不停的四处观望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尽管没有看见他的脸,但依然能清晰的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漫溢的焦急。
「……重要的信件……怎么不见了?到底到哪里去了……」
贞德安静的看着焦急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满是熟悉的感觉。
脑海中散乱而陌生的记忆逐渐的变得有条理,直到最后,一张瘦削的、布满苦难痕迹的脸庞从回忆之中翻涌而出。
「萨博神父,您在找什么?」
温柔的、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让那男人停下了动作,他骤然的转过身来,过于剧烈的动作,以至于让他的身体都趔趄了几步,幸好的是握着吊坠的手撑在了地上,才不至于跌倒。
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熟悉的脸庞上,充满了惊喜:「贞、贞德?!太好了,孩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的步伐急切,小跑着来到了贞德的身前,撑地的双手在长白衣上拍了拍,扶住了贞德的肩膀。
灵体之间的触碰,并没有血肉的实感,但热烈的、抽象的情感足以超脱桎梏。
贞德清晰的感受到了那双手的颤抖,以及顺着手掌传来的心情。
「太好了,贞德……亲爱的孩子,我们被欺骗了……我好担心你,真是抱歉,身为成年人,我却没有保护好你……你没有受到惊吓吧?」
完全将丢失的信件抛诸脑后,他绕着少女的灵魂转了一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观察着她,「你没有受伤,真是万幸,光啊……」
「我一直找不到你,孩子,我真害怕我把你弄丢了!」
男人的口中絮絮叨叨、说着有些杂乱的话语,他的脸上,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后怕的表情。
「啊,是的,我没事,不用担心,萨博神父。」
任由男人的打量,贞德只是安静的看着、微笑着,直到他终于冷静了一些时,才这么说着。
他按住贞德的肩膀,仔细的打量着贞德的脸。
「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
那对睿智的、温和的眼眸中,清晰的映照出了愈发成熟的少女的脸庞,望见了责任与重担、世界与终结,望见了这一切施加于其上的痕迹。
「……贞德,可怜的孩子……」
面对宛如女儿的少女,这位饱经苦难的神父不再颤抖,他抬起双手、抱住了贞德,用着尽己所能的稳重的方式,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抚摸着她的头。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孩子,这都是我的过错。」
完全不像他的动作那样平静,这个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情绪。
贞德伸出双手,同样的轻轻的抱住了这个男人。
就像是曾经安抚小莫莉那样,拍着他的瘦骨嶙峋的背。又像是小时候向妈妈撒娇那样,将额头轻轻的抵在他单薄的胸口。
个体与个体的心灵、情绪,失去了血肉的壁垒,没有了触感的干扰,深刻的连结着、传递着最真挚的情感。
「不,这不是您的错……我只是迷路了,稍微绕了一点远路。但是现在,现在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孩子……回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