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枬见沈又安摁住了要出头的闫露,自以为拿捏了住了沈又安的软肋,洋洋得意起来。
面对沈又安这种身份的人,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非要乘胜追击来个痛打落水狗。
“大家可要注意了,最好都离她远一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疯咬你们一口,到时候还得打狂犬疫苗,多麻烦……。”
大家看景枬的目光透着几分鄙夷,小小年纪,嘴脸怎如此刻薄,话也说的太难听了,哪里有官家小姐的半分体面和修养,跟那村口嚼舌的长舌妇有何区别?
这世上还是正常人多,虽有的人自持身份看不起低于自身阶级的人,但好歹不会如景枬这般尖酸的摆上台面嘲讽,对沈又安不免有几分同情,想到烈士遗孤的身份,再配上这张养眼的面容,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就朝她倾斜。
有贵妇就看不下去开口驳斥景枬:“景小姐,人家沈小姐没得罪你吧?是你一上来就先辱骂人家母亲智障,你也是为人女儿的,这么做是不是太不道德了?小小年纪,给自己积点口德吧。”
景枬斜眼看向说话的贵妇:“我哪句话说错了,难道她母亲不是智障?你问问她,敢反驳我吗?”
沈又安眼神冰冷,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讥讽,平静的开口:“我以为只有低等生物才会凭本能口无遮拦,原来你也一样,无知程度真是令人惊叹,以至于我不得不给你科普一下高中生物学知识。”
所有人看向说话的少女,她没有恼怒于景枬恶毒的羞辱,说话时不疾不徐,从容而冷静,很轻易就让人将注意力拉到她的话里。
“我母亲的智力障碍,是高热惊厥导致的颞叶和海马体损伤造成的,这是器质性脑损伤,而非遗传基因缺陷,二者的区别,就像一本书的内容被墨水污染了,和印刷这本书的印刷模板本身有错误,完全是两回事。”
沈又安淡淡的看了一眼景枬,眼神是完全的王者蔑视:“至于智商,它是由数千个基因位点共同影响的多基因性状,我的基因序列在减数分裂和重组时,完美的避开了那场意外带来的所有影响,随机组合出了最优势的表达,而你,显然连后天与先天、表现型与基因型都分不清,就在这里大放厥词,用你的逻辑来看,你这种愚蠢的认知能力,倒更像是会遗传给你的后代。”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虽都是专业名词,但大家也都是出身精英阶层,不至于听不懂,不仅听懂了,还理解的很到位。
这逻辑认知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简直吊打景枬,高下立见,完美碾压。
闫露眼珠子一转,立即打辅助:“我们安安基因足够优秀,才能在她母亲提供的有限环境下依然发展到现在这个水平,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安安是高智商天才,斩获无数国内外竞赛大奖,不久前的头脑风暴拿下总冠军,那阿茉那教授想必大家并不陌生,那教授当众夸安安是物理学界百年难遇的天才,力邀安安加入她的实验室。”
那阿茉在科研界的影响力无人不知,她的实验室非常难进,但只要进去,履历镀金不说,终生都将受益匪浅,这含金量大家还是知道的。
得知那阿茉竟然主动邀请沈又安加入她的实验室,所有人看沈又安的眼神都变了。
在这个阶级固封的时代,底层人已经很难跨越阶级往上爬,但有一种人例外,这种人虽出身底层,但却中了基因彩票,高超的智商将会成为跨越阶级的核心竞争力,一举实现飞跃,这就是天才的幸运之处。
而沈又安,不仅有天才的智商,还有绝顶的美貌,看这言谈举止,情商手腕也不缺,如果真进了那教授的实验室,前途不可限量啊,她所带来的价值比一千个一万个景枬都要高。
景枬以出身贬低她,实在太过肤浅短视,可以说两人完全不在一个维度,再看景枬就如跳梁小丑。
闫露得意的斜睨向景枬,“而你的恶毒和愚蠢,我看到是从里到外、从基因到表现,都贯彻得相当彻底,所以闭上你的臭嘴,别用你贫瘠的知识储备在这里丢人现眼。”
景枬气的面色铁青,可看大家看向她的眼神已满是厌恶,心底慌乱起来。
景夫人扯了她一把,将她扯回座位,狠狠瞪了她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连斗嘴都斗不赢,让所有人看了笑话。
景枬都快气哭了,眼眶通红。
景焕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讨厌她,但这把你输的彻底。”
景焕指了指脑袋:“你们俩之间的差距,就是智商上的差距,真残酷。”
说真的,这回他真认为小妹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了。
景枬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下景焕的脚,景焕疼的呲牙咧嘴。
闫露跟斗胜的公鸡似的,整个人都要飘了,再看沈又安依然安静的坐在那里,不骄不躁,闫露立刻汗颜的坐了回去。
这把她算是跟安安学到了,原来吵架不是非要骂脏话的,有逻辑有原则的逐条驳斥,从智商上碾压,才是最爽的做法。
闫露现在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舒爽了,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楼下这出闹剧,楼上的人尽收眼中。
众人神情各异。
蔚珠嬅看了眼皱眉盯着楼下沈又安的虞弗笙,嘴角翘起一抹隐秘的弧度,对蔚来道:“开始布菜吧。”
蔚来点头离开。
虞弗笙手指摩挲着薄胎茶瓷杯,眉头深皱,蔚珠嬅知道他在深度思考,提起茶壶给他的杯中填上茶水。
一滴热茶不小心溅到虞弗笙的手背,虞弗笙浑然未觉。
他忽然抬眸,眸光倏忽变的犀利,“她长的像阿莫斯。”
眉眼之间,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因气质天差地别,且国籍皮肤都不同,因而他一开始只是觉得熟悉,根本就没把她往阿莫斯身上联系。
蔚珠嬅挑了挑眉:“是吗?”
虞弗笙锐目逼视着她:“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虞若欢亦是不解的看向蔚珠嬅:“你明知道我讨厌她,却偏偏把她带来,故意膈应我的是不是?”
蔚珠嬅淡定的喝了一口茶。
虞弗笙看向虞若欢:“你认识她?”
虞若欢磨了磨牙:“她是我最讨厌的人。”
侍者鱼贯而入,开始布菜。
国宴水准的席面,不仅精致好看,口感亦是绝佳,让人不得不感慨,这席面也就虞家有这样的排面了。
虞弗笙眉头紧蹙:“她一定和阿莫斯有关系。”
虞若欢目光闪烁,她竟然没有想到沈又安和阿莫斯有联系。
上次祖奶奶葬礼,阿莫斯来砸场子,今天换沈又安来砸场子了吗?
这次绝不会再放过她。
虞弗策虽然跟虞弗笙坐同一桌,但听他们聊的话题听的他一头雾水。
“什么阿莫斯?你们在说什么?”
没人搭理虞弗策。
虞弗策挠挠脑袋,想看看儿子,梅青黛跟护宝似的把孩子抱的很紧,根本不给虞弗策机会。
虞弗策没好气道:“你还生我气呢,我这不是来了吗?好歹让我看一眼孩子。”
梅青黛甩给他一个冷脸:“你现在想起自己有儿子了,晚了。”
总之决不让虞弗策看孩子一眼。
虞弗策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视线不经意落在左手手背上,上边一道伤疤丑陋而狰狞,疤痕贯穿掌心。
虞弗策整个人忽然僵住了,他愣愣的看着掌心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回忆起当初那一刀落下来时的疼痛,即使过去那么久,依然下意识令他浑身颤抖。
而落下这一刀的主人,虞弗策脑海中渐渐回忆起那张脸,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面色惨白如纸。
他猛的站起身,因动静太大,身下的椅子因惯例向后仰倒,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杂音。
这一动静吸引二楼不少人朝他看来。
虞弗笙皱眉看向虞弗策,眼中弥漫着强烈的不满,那眼神似在斥责他又在胡闹什么。
虞弗策嘴唇剧烈的抖动起来,他指着楼下,“她……她……是……。”
虞弗策因恐惧说话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副德行是真上不得台面。
虞弗笙厉声道:“你在干什么?连个话都不会说了?”
“哥,她是华……。”
虞弗策刚说了一个字,楼下传来蔚来的大嗓门,“项警长,有失远迎。”
楼下传来骚动。
虞弗笙愣了一下,立刻抛开虞弗策,起身走到栏杆前。
只见楼下,项沉烟和项沉鱼大步走了进来,两人皆是一身笔挺的制服,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满是肃穆与凛然正气。
两人的身后跟着一批同样身着制服的警察,一群人浩浩荡荡,令人心中敬畏的同时亦生起惧怕。
这阵仗太大了。
虞弗策即将说出口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他并未注意到楼下是什么大人物驾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包裹。
项沉烟抬眸,与二楼的虞弗笙四目相对。
无形的火花在半空中炸开,在那一瞬间,整个德昌楼的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项沉烟从手下手中接过一张纸,展示给虞弗笙:“虞弗笙虞先生,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多起犯罪活动,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项沉烟冷酷粗狂的嗓音传遍德昌楼的每个角落,落在每个人耳边。
平地一声雷。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是唱的哪一出?
本来还说今日宴会怎么没有项家人出席,这是真要跟虞家撕破脸了,万万没想到,项家兄妹俩竟然是带着逮捕令来的,而逮捕的对象就是虞弗笙。
老天爷,项家胆子也太大了。
离得近的人看到搜查令右下角的签名和印章,倒吸一口凉气。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虞弗笙完了,虞家完了。
虞弗笙脸色阴沉,他并未下楼,站在栏杆前,居高临下的望向项沉烟,目色睥睨。
“涉嫌多起犯罪活动?呵,没有证据,就是诬告,你知道后果吗?”
那一瞬间的威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扑面而来。
项沉烟面不改色,一身正气,“是不是诬告,虞先生配合我们调查,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虞弗笙双手撑在栏杆上,厉目逼视对方:“项沉烟,你真要与我作对?”
“虞先生,我是警察,调查犯罪是我的职责所在,请你配合调查,否则我就只能启动强制手段了。”
虞弗笙深吸口气,给韩立使了个眼色。
虞若欢跳出来说道:“项沉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抓我爸爸,我爸爸在位兢兢业业多年,从未懈怠半分,你竟然指控他犯罪,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看就是你们这些小人的诬告。”
项沉烟沉默了一瞬,冷声道:“数日前,我们接到有关于虞先生犯罪事实的举报,第一时间成立了调查组,如果不是掌握了有力证据,逮捕令是申请不下来的,所以虞先生,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工作流程,在这里质疑我并没有什么意义。”
虞弗笙瞳孔骤缩,双手下意识抓紧栏杆。
他竟然丝毫风声都没有收到。
这一次他意识到恐怕真的遇到了麻烦。
虞若欢怒声道:“谁?究竟是谁举报的我爸爸?是哪个小人在背后作祟?”
德昌楼很静,来赴宴的客人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候任何人都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引起注意。
一道幽幽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是我举报的。”
虞若欢和虞弗笙同时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说话的蔚珠嬅。
梅青黛从刚才开始就抱着孩子躲在角落里不吭声,听到这里她震惊的看向蔚珠嬅:“大嫂,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举报大哥,她是疯了吧?
“妈,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举报爸爸?”
蔚珠嬅看向虞弗笙,身材虽单薄,但背脊却挺的笔直,这个素来柔弱的贵妇此刻展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坚毅风骨。
“虞弗笙,是我举报的你,证据也是我提交上去的,我知道你和欢欢一时难以接受,但你们要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你们好。”
虞若欢一个箭步冲过去摇着蔚珠嬅的肩膀:“妈,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举报爸爸?你知道这样做是什么后果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受够了。”蔚珠嬅挣脱开虞若欢的桎梏,那平静的皮囊之下终于显露出一丝崩溃的痕迹。
虞若欢一个趔趄,在即将摔倒之际被古璧尘搀扶住。
蔚珠嬅望向一脸阴沉怒瞪着她的虞弗笙,忽然笑了:“虞弗笙,我是你的枕边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跟你爷爷骨子里一样的忘恩负义,唯利是图,你血液里遗传了你奶奶的自私自利,阴狠毒辣,你们虞家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受够了,我不能看着女儿因你们的罪孽而背负报应,我要救女儿,为女儿积德。”
所有人看着蔚珠嬅的自爆,全都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虞家大夫人,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冷云飏抓了把瓜子,找了个好位置看戏。
他不由得对爷爷竖起大拇指,太有先见之明了,今天来对了。
虞弗笙阴冷的眼神剐过蔚珠嬅的脸,如果眼神能杀人,蔚珠嬅此刻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了。
“蠢妇,你给我闭嘴。”
蔚珠嬅冷笑一声:“你做的出,我为什么不能说,虞老太太当年被桑紫铭所救,她却恩将仇报毒死了桑紫铭,连她唯一的儿子也不放过……。”
虞弗笙一个箭步冲上去,大掌猛的掐住蔚珠嬅细嫩的脖颈,蔚珠嬅命门被扼住,说不出话来,脸颊因缺氧而瞬间憋红,她却丝毫不惧,一双通红的眼眸死死盯住虞弗笙。
这夫妻相残的一幕,令全场响起一阵惊呼。
而更令人惊心的是蔚珠嬅刚才说的那句话,桑紫铭是被虞老太太毒死的……
老天爷……
冰冷的枪口对准虞弗笙的脑袋,项沉鱼冷声道:“放开她。”
虞弗笙手劲丝毫未松,他是真的想要掐死蔚珠嬅。
眼看蔚珠嬅越来越呼吸不上来,项沉鱼立即出手抓住虞弗笙掐着蔚珠嬅脖颈的那只手,虞弗笙人高马大,且有底子,但项沉鱼也不是吃素的,两相僵持之下,倒是让蔚珠嬅得了空隙逃脱险境。
蔚珠嬅甫一脱离虎口,便双手捂住脖颈大口大口的喘息,待呼吸缓过来,蔚珠嬅便迫不及待的继续控诉。
“所有人都以为虞逸森实验室当年那场大火是一场意外,实际上不是,是老太太找人动的手脚,那场意外夺走了虞逸森的双腿,让他从此颓废,不仅如此,连他唯一的独子也不放过,虞弗篱死的那场大火是意外吗?根本不是,是你……。”
蔚珠嬅激动的指向虞弗笙:“是你嫉妒堂弟的才华,派人伪造了一场大火,虞弗篱不是死于火灾,而是死于谋杀。”
看热闹的所有人都被蔚珠嬅这番话惊到说不出话。
虞家一窝子狼人,赫连玉一直都知道,她也知道暗处的人一定会在今天宴会上策划点什么,但她绝对想不到,会是虞弗笙的妻子蔚珠嬅站出来撕开虞家伪善的面具,露出阴私恶毒的真面目。
这女人莫不是疯了吧,是虞家大夫人的地位不够高,还是嫌太平日子过太久了作死。
她与虞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虞家倒了,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赫连玉此刻完全不理解蔚珠嬅的所作所为,这女人疯了!
二楼的客人目睹这石破天惊的一幕,而一楼也听的真真切切。
桑紫铭虞逸森虞弗篱……这些早已被时光尘封的名字,忽然从蔚珠嬅的口中重现光明,让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年轻人对这几个名字感到很是陌生,闫露大声解释道:“桑紫铭是桑坤柔的独生女,桑紫铭下嫁给虞国宁,后来虞国宁靠着桑紫铭发了家,两人的独子是虞逸森,而虞弗篱是虞逸森的独子,没想到啊,原来他们都是死于谋杀,太毒了!”
谁太毒了,当然是虞老太太和虞弗笙啊,享受着人家打下来的江山不说,还赶尽杀绝,恶毒的令人发指。
众人忽然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后背。
沈又安沉默的没有存在感,她微垂着眼眸,绝美的面容上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冷漠。
那些被时光湮灭的名字与真相,终于等来了昭彰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