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浦云望着小翠他们居住的院落亮起灯火,院外有弟子穿梭巡逻,护山大阵流转着淡淡的灵光,将整座山峰笼罩得密不透风。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渐渐柔和,转身踏上通往主峰的石阶。
青石阶上布满苍苔,被晨露浸润得滑润。云雾漫过肩头,带着草木的清芬。他想起那道瀑布时,脚步不自觉加快——那是主峰后山的奇观,千尺银练从断崖垂落,撞碎在深潭里,溅起的水雾经日光折射,常能看见七彩虹霓。
从前他总爱坐在潭边的青石上闭气,瀑布的轰鸣是最好的鼓点,水雾是天然的屏障。此刻他却想听听那水声里藏着的寂静,看看飞流直下时,如何将天地间的喧嚣都撞成碎玉乱琼。
越往上走,水声越清晰,先是细若蚊蚋的嗡鸣,渐渐成了沉闷的低吼。转过最后一道山坳,银白的水幕骤然撞入眼帘,像天神抖落的匹练,在山风中扬起万千水珠。皇浦云立在崖边,任凭水雾沾湿衣袍,望着潭底翻涌的浪花,忽然觉得心里那些盘桓不去的纷乱,都随着这水流,归入了深不见底的平静里。
皇浦云蹲在峭壁顶端的老松树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半块断裂的玉佩。瀑布如银帘垂落千仞,砸在深潭里的轰鸣震得他耳膜发麻,可他眼里只有那水雾缭绕的岩壁——传闻蛟龙吐息时,整座山的灵气都会顺着瀑布倒灌进山洞,凝成珍珠般的灵髓。
若非那蛟龙偶尔翻身时泄出的一缕灵气滋养,可能整个青莽山脉恐怕早就灵气枯竭。此刻潭水忽然泛起诡异的碧绿,潮湿的风裹着浓郁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皇浦云心脏猛地收紧——蛟龙要醒了。
石壁上的藤蔓无风自动,露出丈许宽的洞口,氤氲的灵气如实质般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他甚至能听见水珠在灵气中凝结成冰又瞬间汽化的噼啪声,丹田内沉寂的气旋开始疯狂震颤,仿佛要冲破皮肉飞去那洞穴。
皇浦云盘膝坐在寒潭边,看着潭心那庞然大物。蛟龙首尾相衔,玄黑鳞甲上积着薄如蝉翼的尘埃,每一次吐纳都让洞顶钟乳石簌簌掉下水珠。他在这里守着看,记得从初入洞时的惊心动魄,到如今竟能在这上古神兽身边静心打坐。
洞壁渗出的灵气在他周身萦绕成淡青色光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这蛟龙不知沉睡了多少岁月,玄黑鳞甲上积着的尘埃薄如蝉翼,却坚硬得能划开精铁。他曾试图靠近,却在三丈外被一股无形气墙弹开,那气墙带着水的柔韧与龙威的霸道,让他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寒潭水面映着蛟龙沉睡的剪影,偶尔有银鱼从龙鳞间游过,搅碎满潭星辉。皇浦云想着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醒:\"守好这里,等它醒。\"可它究竟要睡到何时?是在等一场雷劫,还是在孕育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掌心的灵气越来越醇厚,丹田内气旋运转的速度比在外界快了三倍不止。
洞外日升月落,洞内唯有蛟龙鼻息与滴水声交织成亘古不变的韵律。皇浦云忽然笑了,手指轻点水面,激起一圈涟漪。管它睡多久呢,只要这庞然大物还在吐纳,这方洞天便是修行的绝佳之地。他深深吸了口带着水腥气的灵气,闭上眼开始吐纳,周身光茧愈发明亮,将潭边青石照得如同白昼。
皇浦云自洞内步出,足尖一点,腰间长剑便化作一道青虹,载着他向五大主峰飞去。晨曦初绽,云海在脚下翻涌,五座山峰如巨鳌般蛰伏于云雾间,峰顶已是人声鼎沸。
他御剑悬于朝阳峰顶,只见洞府群依山而建,青石板铺就的路径蜿蜒而上,数百名弟子正有条不紊地搬运着灵石与木料。左侧丹火峰上,十余名火属性弟子正以丹火淬炼岩壁,赤红的火焰将山石熔炼成琉璃般的质地,隐约可见洞府内壁已刻上防御符文。
转向落霞峰,那里的弟子们正搭建悬空栈道,巨木为梁,绳索为桥,几名身手矫健的弟子如猿猴般在峭壁间穿梭,将打磨光滑的木板固定在预设的石榫中。山风拂过,传来他们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与凿石声、锤击声交织成雄浑的乐章。
他掠过听涛峰时,见数位长老正凌空指点,指尖灵光闪烁,将一块块万斤巨石轻轻安放到位。峰下广场上,千余名外门弟子排成整齐队列,轮流将开采出的青石运送上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期待。
最后落在主峰天柱峰顶,皇浦云望着连绵成片的洞府雏形,心中估算着每座山峰可容纳的弟子数量。朝阳峰主攻法,落霞峰擅丹器,听涛峰修阵法,加上另外两峰的藏经阁与演武场,待全部落成,宗门弟子规模至少可扩至先前三倍,足能容纳千余名弟子潜心修行。
他收回目光,剑眉微舒。此刻峰顶的凿石声、号子声、符文嗡鸣声,恰似一曲蓬勃的晨歌,预示着宗门蒸蒸日上的未来。
皇浦云立于青莽山脉主峰之巅,俯瞰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只见每座山峰上的洞府皆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青瓦石墙在苍翠林木间若隐若现,宛如一颗颗镶嵌在绿绸上的明珠。山道蜿蜒,连接着各峰洞府,巡逻的弟子身影不时闪过,更显一派井然有序之象。
想起前阵子,周边门派因觊觎青莽山脉的灵脉资源,频频派人窥探,甚至暗中挑衅。那时山门前气氛紧张,弟子们枕戈待旦。如今看来,那段日子的提心吊胆没有白费。各峰弟子同心协力,不仅加固了防御,更将洞府修缮得固若金汤,连阵法脉络都梳理得更加精妙。
山风吹过,带来草木清香,皇浦云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欣慰。这青莽山脉,终是在他的守护下,愈发稳固了。
布云城的风沙刚过,哲骨拉善正擦拭着祖传的青铜法铃,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鸣。青鸟衔着密信落在他肩头,展开的绢帛上,皇浦云的字迹力透纸背:\"速往浔州青莽山脉,闭关三月。\"
他指尖摩挲着绢上\"灵气十足\"四字,眼底燃起幽光。布云城的风沙养不出灵根,这些年靠着术法底子勉强维持结界,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掌心法铃突然震颤,铃身浮现的古老符文仿佛感应到远方的召唤。
三日后,哲骨拉善背着半人高的行囊出现在青莽山脉外围。不同于布云城的枯索,这里的空气带着草木与湿润泥土的气息,古木参天蔽日,藤蔓如虬龙缠绕,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的光斑里,竟能看见细小的灵气光点在浮动。
一名弟子带着哲骨拉善走在青莽山脉边缘,弟子一路给哲骨拉善介绍着青莽山脉,介绍着每座山峰建造得怎么样了?
他们循着山势深入,越往深处,空气中的灵气越是浓郁。行至一处瀑布飞泻的深潭边,潭水碧绿如玉,水汽氤氲中隐约可见水底有白色晶石闪烁。哲骨拉善放下行囊,指尖结印,潭面顿时浮现出繁复的阵法纹路。
\"此处甚好。\"他低语着,从行囊中取出桃木剑与朱砂,在潭边青石上绘制起聚灵阵。山风掠过松林,带来远处异兽的低鸣,他却充耳不闻,此刻眼中只有流动的灵气与手中的阵图。当最后一笔朱砂落下,整个山谷的灵气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开始朝着深潭汇聚,水面灵气凝结成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青崖垂练,飞瀑如白虹坠谷,轰鸣震得崖壁生烟。崖底石洞内,哲骨拉善已静坐三月。洞门覆着半旧的麻布,只漏一线微光,却似有气脉与瀑流共振,水雾绕着洞口不肯散去,倒像给石洞披了件朦胧的纱衣。
三日前皇浦云踏云路过,遥遥见那团水雾便勒住了云头。随行弟子要去通报,却被他抬手止住——“不必”,声音轻得被瀑声吞了半口,“他在听瀑,我们莫要做那扰耳的风。”他立在云头看了片刻,见洞口麻布微动,似是内里人吐纳时带起的风,便转身道:“让守山的弟子往崖下挪三丈,日夜轮值,莫让山兽惊了瀑声,也莫让人靠近三丈内。”
如今崖下青石上,四个青衫弟子分坐四角,背倚苍岩,剑横膝头。他们屏着呼吸,听那瀑声如万马奔腾,却又辨得出洞内那缕若有似无的气息——似松涛在石缝里扎根,与水声缠成一股绳。有小弟子初来,忍不住问身旁师兄:“宗主说先生在听瀑,瀑声这样吵,能听出什么?”师兄没回头,目光落在洞口那团水雾上:“先生在听的,许是瀑声里的静。我们守着这静,便是守着先生要听的东西。”
日头西斜时,瀑流被染得金红,石洞内的微光也似浸了蜜色。远远望去,崖底那团水雾随着瀑声轻轻起伏,倒像天地间一颗正在缓缓吐纳的心脏。
青莽山脉的飞瀑已轰鸣三月,水雾在哲骨拉善枯坐的青石上凝结成霜。他本欲起身,指尖刚触到潮湿的衣袍,丹田内沉寂多年的气旋竟突然震颤——那层困扰他十年的术法壁垒,此刻竟如被春水浸软的薄冰,隐隐透出裂纹。
水珠顺着他虬结的发辫滴落,在青石上砸出细碎的坑洼。十年来,他试过无数秘药,闯过凶险秘境,甚至以精血为引强行冲击,皆被那铜墙铁壁般的境界弹回,经脉险些寸断。可此刻,在这荒无人烟的瀑布下,听着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体内淤塞的灵力竟如春溪破冰,开始沿着全新的轨迹游走。
“只差一线……”哲骨拉善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崖壁上的藤蔓已爬过他闭关前刻下的标记,按约定,大将军的人该在明日抵达山脚下接应。但那丝松动的壁垒正在发出诱惑的低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裂缝中破土而出。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瀑布的轰鸣灌入双耳。十年苦修的画面在识海中闪过:初入山门时的少年意气,屡遭挫败后的颓然独坐,长老摇头叹息的眼神……最终,所有画面都定格在丹田内那枚震颤的气旋上。
“去他的约定。”哲骨拉善突然低喝一声,震散周身凝结的冰霜。他反手扯下腰间的传讯玉符,运力捏碎——那是遇险要或闭关延期的信号。玉符碎裂的轻响被瀑布声吞没,他重新盘膝坐好,双手结出一个早已失传的古印。
水雾再次笼罩他的身形,这一次,青石上的人影仿佛与山岩融为了一体。飞瀑依旧轰鸣,却不知这青莽深处,有位枯坐者正以血肉为薪,要在境界的壁垒上,烧出一道属于自己的裂痕。
哲骨拉善感到周身那层无形的禁锢如同冰封的河面般裂开细缝,刺骨的寒意骤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热感。他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掌变得小巧稚嫩,粗糙的指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特有的圆润。
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扭曲后重新聚焦——古老的青石院坝在脚下延展,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艾草混合的清香。前方老榆树下,身着兽皮坎肩的爷爷正坐在藤椅上,银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日光。而站在他对面的壮年男子,正是记忆中尚未被岁月压弯脊梁的父亲,手里握着一根雕花木杖,杖头镶嵌的兽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凝神,气沉丹田。\"父亲的声音低沉如古钟,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哲骨拉善这才惊觉自己正摆出起手式,小小的身体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的姿势,却总在运气时泄了力。父亲的木杖\"啪\"地敲在他膝盖上:\"腿再扎稳些!哲骨家的血脉不是用来发抖的。\"
他委屈地抿紧嘴唇,眼角余光瞥见爷爷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枯瘦的手指在膝头轻轻打着节拍。阳光穿过榆树叶的缝隙,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极了后来地牢里永远不会出现的星辰。一股暖流顺着脊椎缓缓爬升,他忽然想起这是七岁那年第一次引动气脉的场景,掌心的灼热感与此刻如出一辙。
\"这不是回忆...\"哲骨拉善喃喃自语,孩童的身体里装着苍老的灵魂,他看着父亲严肃的面庞,突然意识到禁锢松动的瞬间,流淌出来的不是力量,而是被尘封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