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繁英仙子真正的死因,陆然虽然有诸多猜测,却从未对万隐心提起过。
他不提,万隐心也心照不宣,从未过问。
这件事,很快就随着被埋入后山的仙子尸骨,一起被埋入了土中。
一年后陆然和万隐心大婚之后半个月,正好是繁英的祭日,后山的梨树下,只有陆然夫妻和盘今去了,那一天,万隐心依旧守口如瓶。
又过了一年零三个月,时间来到新历一一五九年年末,那一天山上飘起了小雪,陆然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正准备同万隐心一道吃晚饭。
繁英死后,葫芦头变得愈发孤僻,不再从事任何生产,一心研究“引教”心法,他也不再与陆然夫妻一同进餐,万隐心听从陆然的安排,每日从陆然的羊场工人的饭食中分出一份,一日两餐,送到前殿。
所以,一般情况下,有了小家庭的陆然,白天在外面跟工人一起,晚间则就是跟万隐心一道,有时候盘今也会来,但它吃得越来越少,赤脚真人说它已经是条老狗了,怕也是时日无多。
这天晚上陆然热了点酒,喝了两口,今年天气冷得早,所以羔羊的生意会好,他的心情因此有些小小的惬意。
万隐心就是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口,提起了繁英仙子。
“不知道为何繁英姐姐,会如此想不开。”
“过几天又是她的祭日了,我们得多准备些祭品。”陆然顾左右而言他。
“然哥儿,你说,繁英姐姐选择自杀,是不是真的是像阿松她们说的那样,为情所困?”
“不知道啊。”陆然摇摇头,“那几个女人,见了我就躲,就算问她们,怕也是问不出几句实话,所以还不如不问,再者说我根本也不想知道什么原因,人死了就死了吧,活人再去折腾,求这个求那个,反而不是什么解脱之道,对于死者,也是不尊重。”
“可是……”万隐心点点头,“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人如此想不开呢?”
“是绝望。”陆然不由得回想起当年那艘黄金船上的自己,“绝望让人了无生趣。”
“或者是寂寞。”万隐心低下头去,小声嘀咕着,“寂寞到了一定的时候,也会让人了无生趣。”
陆然这时候才察觉了万隐心的异样,抬起头来,放下酒杯,他走到万隐心的身旁,轻轻搂住了她的肩。
“怎么了,今天?”
万隐心的声音小得像落到地上的银针,“我……我好像有了。”
……
整个羊镇唯一略懂医术的人,居然是赤脚真人。
第二天陆然领着万隐心去羊镇兜了一圈,最后又兜回了化阳观。
好在赤脚真人真的懂医术,搭了搭脉,立即开始恭喜陆然。
一声欢呼顿时响彻化阳观。
就连已经入定的葫芦头,都破天荒地睁开了眼睛。
当天晚上,陆然宰了头肥羊,就在化阳观的后面支起篝火,狠狠地招待了化阳观的几人。
这也是陆然两次来到天慧区,九年之中,头一次看见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赤脚在拍着肚皮,松夫人的眉毛弯成了两道,盘今围着火焰左突右跳,葫芦头在用他的一只独臂,擦去眼角幸福的眼泪。
那天晚上,众人散去了之后,万隐心的话也是真不少。
然哥儿,你说会是男娃还是女孩?
又该给他们取什么样的名字?
取了名字,是希望他们以后做什么?
他们以后,会不会也生很多的宝宝?
哎呀,要是一不小心我们成了老祖,子孙成群了,该怎么办?
……
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就好像美妙的未来开了一扇门,好日子正在排着队的接踵而来。
陆然笑嘻嘻地听着,时不时地回答一字半句,光是听就已经被这幸福淹没,陆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苍白无用的言语之中。
这是陆然这小半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这一刻他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整个世界,所有的时间之中,就只有万隐心和自己存在,当然,还有她腹中那个小小的新生命。
……
第二日陆然早早醒来,回头看万隐心还在香甜地睡着,他忍不住幸福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然后轻轻起身,去院中洗漱。
洗漱完毕,他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随便找了点昨夜的剩菜打算将就一下。
一坐下,刚咬了两口烙饼,喝了半口热水,陡然一个激灵,将身子坐直。
他突然意识到,今日的他,已经完全不同于前几日的他。
前几日,他不过是化阳观里养羊种树的农夫,是万隐心的丈夫,今日,他却多了一个身份,他即将成为某人的父亲。
身份的转变令他的思想再度活跃(复杂)起来,那些昨晚被他抛在脑后的东西,被他自繁英死后渐渐冷淡面对的东西,那些心中渐冷的火,就这样毫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时间,一齐压了上来。
毫不留情。
但陆然只是轻轻笑了一笑。
世界依旧混沌不清,可昨夜的幸福却已经化作了自己内心一盏不会熄灭的明灯,随时都在照亮脚下的路。
既然有路,走下去便行了。
陆然收拾好碗筷,回屋背上了每日出门都要背的褡裢,万隐心已经醒了,迷迷糊糊掀开被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揉着肚子。
“小家伙,饿了呢。”
“厨房里有肉,有馍,你一会自己去吃。”陆然温柔地过来坐在床头,捏住万隐心的手,温柔地嘱咐道。
“嗯。”万隐心点点头,笑的比昨天还要更甜美一些。
“我要走了,今日一堆事情。”陆然站起身来,有些依依不舍地继续唠叨,“对了,今日你就不要送饭去了,在家歇着,我一会去跟赤脚商量一下,以后我们就在松夫人那边搭个伙。”
“嗯。”
“下午我会让人送点炭火回来,你注意查收,然后就把火升起来,天冷了,最要注重保暖。”
“嗯。”万隐心,一如既往的温柔之外,语气开始多了一份难得的娇嗔。
“对了,孩子的名字我也想好了,要是个男孩,就叫陆放,要是女孩儿,就叫陆明。”